知道君侯与女君恩爱同游, 杏香和别院里侍奉的女使们都颇有眼力劲儿地退得远远的, 此时这片桂花林下只有她们二人,他神情之中的寥落之意, 分外突兀地落在翁绿萼眼中,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
翁绿萼一阵气闷,好端端的,他做出那副被她辜负了的可怜模样给谁看!
他若是真如他话中说的那般,想念她,又何必两次送她上床歇息之后又抽身离开。
这样吊着她,让人不上不下的感觉很好玩吗?
翁绿萼紧紧抿着唇,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移开,紧紧黏在她身上,略扬了扬下巴,骄矜道:“想就想吧,我才不关心这些。”
话才出口,翁绿萼就有些懊悔,这话太像赌气。
人前柔婉端庄的女君在他面前下意识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蛮和不讲理,萧持丝毫不觉得烦躁,反倒隐隐有一种被特殊对待的欢喜。
他喜欢她无意识下流露出对他的亲昵。只对他一个人的特殊。
萧持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翁绿萼见了他脸上的笑,微微恼怒。
那张终年冷峻不逊的脸庞上自然而然地涌上愉悦的笑意,柔和了他眉眼间深藏的戾气与疲惫。
他有着不输世间任何翩翩公子的俊美容貌,只是他脾气太差,嘴又刻薄,翁绿萼常被他气得噎住,对他那副皮囊的欣赏之意常常坚持不过几息。
翁绿萼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斥他:“你笑什么?”
萧持眼中的笑意未停,他嗯了一声:“我心悦你,见到你,无需你多做什么,我心中都感到欢喜。”说着,在她情不自禁投来的怔然眼神中,萧持轻轻捉过她柔软小手,放在自己心口,“感受到了吗?我的真心。”
真心。
翁绿萼晃了晃神,方才两人视线相接,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窝凹陷下去许多,本就轮廓紧致冷锐的脸庞似乎又瘦削了几分。
听得他话中的深意,翁绿萼想抽回手来——那么容易就显露出来的真心,她不信。
萧持这回没有纵容她想轻易地避开这个问题,按在她掌心的手劲微重,让那只柔软小手更贴近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她掌心下跃动响起,就好像她整个人都与他灵肉相融,由心房起,清晰地感受到他灵魂的每一次震颤。
“现在感受不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萧持望着她微微一笑,“绿萼,你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么?”
霸道又不讲理的野蜂子倏然改了性子,变成了风度翩翩佳公子。
翁绿萼感到很是别扭,她咬着唇挪开了目光,哼声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带走,又何曾问过我的意愿?现在说这些话也不过是事后找补罢了。君侯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交代。”
她话里带着一点儿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娇嗔之意,萧持原本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他凝视着那张娇美容颜,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柔软与欢喜:“是,此番是我做得欠考虑了。下回若我再这样,你就……”
萧持卡了壳,一时之间没能想出一个会令她满意的处置方法。
翁绿萼唇畔浮上一丝俏皮的笑,却扬了扬下巴,淡然道:“我就如何?”
四周秋风吹过,翁绿萼有些冷,但旋即,她的手就被人轻轻捉住,放到他脸庞之上。
他肌理之中传来的温度很快让她感到一阵暖意从掌心窜入,很快遍及周身,但这丝暖意太弱,翁绿萼竟下意识地想到,要是被他抱在怀里,定然会更暖和。
掌心下的肌肤微动,翁绿萼下
意识与他对上眼神。
萧持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正色道:“下回我若叫你不高兴了,你便打我,将我打醒了最好。”
翁绿萼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抽出他握着的那只手。
掌心中的柔软倏然抽离,但萧持还来不及失落,就见那只柔软小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没发热啊。”翁绿萼有些纳闷,她收回手,“你说什么疯话……”
让她打他?这人发起狂来她可止不住。
她带着疑惑的尾音消弭在一个轻轻的吻里。
萧持亲了亲那只和它主人一样,口是心非的小手,凝视着她那双因为他的孟浪之举而微微瞪圆的眼睛,想到曾有无数泪珠曾从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滚落,而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萧持就感到一阵懊悔。
“不是疯话,绿萼。”他似是沉沉叹了一声,让翁绿萼的心绪也不由得因为他的话而牵扯波折,“我知我从前混账,伤了你的心。这两日我想了许多,我……”
他语气微顿,冷峻面庞上露出些迷蒙之色,但很快他的目光重又坚定起来,握了握她忘记抽回的柔荑,一字一字道:“我不能失去你。仅这两日,便令我如置身阿鼻地狱一般,神思欲狂。我不敢深思,若因我顽固不改,你从此冷了心,再不与我真心相好。往后漫漫余生,我该如何度过。”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看得出来有几分艰涩,但到了后面,他越说越顺,目光中隐隐的炽热之意看得翁绿萼面颊微烫。
这人可真烦啊。
前两日躲着她,今日一来寻她,就要说这么多让人手足无措的话。
看着眼前的人低垂下眼睫,柔白面颊却泛着羞赧的红,萧持眼中闪过几分笑意,但他很快收敛住,只摇了摇她的手:“就如同我先前所言,我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打我,让我长长记性。好不好?”
这样温柔轻哄的语气……
翁绿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忍下那阵肉麻之感,扭过头道:“君侯之令,我从就是。”
看着她口是心非的傲娇模样,萧持心底柔软之意更重,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变短。
萧持凝视着她泛着酡红的面颊,满心喜爱,几乎快要遏制不住:“不是君侯。这里只有一对世间里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丈夫犯了错,妻子愿施善心,再给他一次机会,是他之幸。”
什么恩爱夫妻,什么发善心……
翁绿萼瞪他:“你又胡说什么。”
他脸皮那么厚,她才不要打!费手。
萧持被她那嗔视一眼间的风情勾得心头微痒,见她态度软和,脸皮都不顾了,只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磨着要翁绿萼答应他。
翁绿萼实在受不了,板着脸应下之后,飞快转身往外走。
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萧持大步追上前去,伸手想要搂住那截纤细腰肢前,问她:“绿萼,我想搂着你。外边冷,我替你挡挡风。可以吗?”
十分彬彬有礼。
翁绿萼更恼了,这种事情……还要征得她的同意?
好别扭,好不习惯。
见她咬唇瞪他,就是不说话,耳垂上的红越来越靡丽,看得萧持忍不住笑。
终又将那截纤纤细腰拥入怀中,感受到她香馥馥的身子温软地靠在自己心口前,萧持慢慢吁出一口长气。
那副满足的模样惹得翁绿萼又瞪他一眼。
萧持美得快要冒泡了。
阿姐说的没错,烈女怕缠郎,只要他姿态放得够低,说话行事皆以真心为上,绿萼果然不舍得不理他太久。
……
看出翁绿萼对此次宴会兴致淡淡,萧持打发杏香去郑明淑和瑾夫人面前说一声,道他们先回了,旁的客套话,一句没添。
翁绿萼听出他话中隐隐流露出的对瑾夫人的不满,没说什么,随他一块儿上了马车。
萧持试探着过来要抱她,她也没有拒绝,好用的人形汤婆子,不用白不用。
他的怀抱仍旧硬邦邦的,但萦绕在她周身的暖意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缺点,翁绿萼倚靠在他怀中,重又被那阵熟悉的清苦气息包围,她闭上眼,任由自己顺着渐渐涌上的困意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萧持低着头,替她捋了捋鬓发,凝视着那张睡得红扑扑的脸,轻轻亲在她眉心。
真好。
……
待到翁绿萼醒来时,看着眼前熟悉的秋香色帐顶,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去寻萧持,一扭头,就看见那张英俊凌厉的面容。
他合衣躺在自己身边,像是想打个盹儿,却不小心睡熟了过去。
这回算他识相,没有趁着她睡着又自己溜走。
翁绿萼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她先前就发现了,他憔悴了许多,眼窝微凹,眼底泛青,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但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却那样坚定有力,带着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忍不住脸红的炽热,说出那些让人疑心他是不是被鬼神附身了的奇奇怪怪的话。
但……翁绿萼诚实地承认,萧持肯表态,愿意为她改变。
她的确为之欢悦。
毕竟,在东莱城时,她对他的柔情并不是作假。
她虽会为萧持在自己面前那副霸道、轻浮的做派生气,但亦会为他坚毅无匹、裹血力战的枭雄之色所折服。
除开她们之间的一些事,萧持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许是她凝视着他的目光太专注,萧持眼睫微动,像是要醒来一般。
翁绿萼一时之间没想好该怎么与他继续相处,忙闭上眼,佯装还在睡。
萧持醒来时,神清气爽,脑海中积攒了数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侧过头去,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挑了挑眉。
装睡?
翁绿萼头一回做装睡这样的事儿,她闭着眼睛,其他感官却变得分外灵敏。
她感受到,那阵熟悉的清苦气息覆了上来,好像……他要亲她。
这种时候,更不能睁开眼睛了吧?
萧持看着她轻轻颤动的眼睫,心中好笑,捏了捏她软绵绵的面颊,低声道:“醒了怎么不起来?还想赖床?”
语气含笑,带着几分宠溺之意。
翁绿萼气冲冲地睁开眼,见他好整以暇地撑着手看向自己,哪里有半分要做坏事的样子,她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猜想而感到郁闷。
“不过既然醒了,我也正好问你一件事。”
他的姿态十分正经,语气严肃,翁绿萼以为他真有什么事儿要说,点了点头:“你说。”
萧持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一起。
“我可以亲你吗?”
翁绿萼一愣,继而就是一恼,她推了推他,不快道:“我是要你尊重我不假,但这种事,这种事……”
怎么能一直问她?她若答应下来,岂不是显得她也很期待被他……一样!
见她羞恼,萧持从善如流地改了说法:“好,今后这种事,我不问你了。”
直接做就是。
翁绿萼眼睛瞪得圆溜溜,她也不是这个意思!萧持那厮有时候痴缠起来,还是很令她承受不住的。
她仰起头,正要再和他分辨分辨,这个动作却恰好便宜了萧持。
两人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