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多了只蛊虫在她体内,他出征多日,万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蛊虫发作了怎么办?
萧持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思考郁记舟话中所谓的惩罚,刀锋往他脖子上又偏了偏,被锋利刀刃划开的一丝红线开始缓慢渗出血珠。
“对她身体是否有碍?说!”
郁记舟抬了抬手,微笑道:“只要你吃下去,她就
没事。”
萧持悬在他脖颈的刀锋偏了偏,挑起了他掌心那只小胖虫。
“此话当真?”
郁记舟颔首:“童叟无欺。”
萧持两道冷若寒冰的目光落在郁记舟那张极具欺骗意义的脸庞上,他捏着那只小胖虫,仰了仰头,咽了回去。
郁记舟看着男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道:“同心蛊又是子母蛊,母虫与子虫相依相存,但若是母虫感知到你背叛了它的宿主,会让它的子虫自爆而亡,作为子虫的宿主,你当然也不能活了。不过你有一点可以放心,你死了,她会活得更好。”
萧持嗤了一声,没有被他阴气森森的话吓住,只讥讽道:“若是她知道一心敬重的恩公,实际是这种背地里给她下药的心机之人,只怕更能深刻地体会到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
他就说,这种长得年轻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黑。
郁记舟慢吞吞哦了一声,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又问了一句:“你不感到害怕吗?今后哪怕是你动过一分纳美的念头,蛊虫都会发作。”中原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是常态。
他希望她嫁的人不是。
萧持神情冷淡:“我已娶妻,无心多事。往后站于我身畔,与我共享荣光的,也唯我妻一人而已。”顿了顿,他冷峻脸庞上浮出一个微笑,“少主这种年轻人,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的幸福,自然是不会懂的。”
郁记舟手上铃铛轻响,他拿出一个瓷瓶,又一并给了一张方子:
“此物化水,涂于盔甲、兵器之上,可解腐蚀之毒。”
萧持接过,言谢:“战平之后,我会让人送来千金当作你此次援手的谢礼。多谢。”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不要在她面前说我坏话。”娃娃脸青年的声音放得有些轻,“我没有喂她吃下母虫。”
她很害怕小甜甜,郁记舟知道。
萧持脚步一顿,眼眸微眯:“你耍我?”
见郁记舟痛快地点头承认,萧持心里虽恼这小白脸很不是个东西,但知道翁绿萼腹中没有虫子作怪,他还是松了口气。
郁记舟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让你吃下的,也不是同心蛊的子虫。”
不过是一只服下后能够强身健体的蛊虫。
看着男人铁青的面色,郁记舟露齿一笑:“就是想恶心你一下而已。”
萧持:……他倒是坦荡。
事到如今,萧持自然不可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白脸少主对他的妻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但那又如何,他会牢牢护住她。
别人连一丝机会都别想有。
萧持不发一言,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句:“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他懒懒举起右手,以作回应。
没有同心蛊,没有他的一再试探,萧持想,他也不会辜负绿萼,他会让那些爱慕她的小白脸只能酸溜溜地看着他们一世恩爱,儿孙满堂。
·
又是一年初春。
翁绿萼想起自己去岁来时的心境,和现在大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萧持仍不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欣赏过平州初春的模样了。
思及在远方的人,翁绿萼莹白脸庞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徐愫真见小舅母突然低头笑了,眼睛一眨。
前端时日,瑾夫人遣人回来说她在琅琊住得有些久了,叫萧皎去接她归家。萧皎虽与她有过龃龉,但始终是亲生母女,她不去,难不成让绿萼去?
萧皎带着三十卫兵上了路,怕折腾,就没让翁绿萼和两个孩子跟着一块儿去。
徐琛行自觉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保护家里的女人们,却被翁绿萼笑眯眯地拒绝了,还让张翼一道送他去书院。
名正言顺是以徐愫真近日常常到中衡院来陪翁绿萼种花、绣花。
“小舅母想舅舅了,是不是?”
翁绿萼又是一笑,嗔道:“你不许和你阿娘学,就知道打趣我。”
徐愫真托着腮,痴痴看着小舅母动人的笑靥,又看了看在一旁随着春风舒展,傲然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尊贵的烟笼紫牡丹,只觉得她的小舅母比牡丹还要美丽。
只是牡丹有她们欣赏,舅舅又何时回来陪小舅母呢?
年轻的小女郎叹了口气,之前舅舅也总不着家,她虽思念,却也没有现在这样急迫。
看着小舅母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心疼呢。
这厢气氛静谧又安好,女使玛瑙脚步匆匆地转过长廊,来到翁绿萼面前,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徐愫真,道:
“女君,愫真小姐,徐少尹在府外求见。”
徐少尹,徐中岳?
翁绿萼微有些讶异,自从上次瑾夫人五十寿辰,徐中岳与他的妾室不请自来,却被萧持狠揍了一顿,成了愫真姐弟改姓的契机,这之后,黄州徐家那边是一点儿来往也无。
连两个孩子改姓、上了萧氏族谱之事,黄州徐家那边儿也无表态。
翁绿萼原以为他们会就此彻底断了这门亲,她也乐得一了百了。
没想到,徐中岳却在这时候登门了。
听到她阿耶的名字,徐愫真脸上明快的笑意微敛,垂下头,手指头绕着披帛上的流苏,这是她不开心时常做的一个动作。
翁绿萼不耐烦见他,这种薄情寡幸,罔顾自己女儿的苦难来追寻所谓幸福的男人,她光是想起都觉得恶心。
她安抚地拍了拍愫真的手,对玛瑙道:“就说我不方便待客,叫他回去吧。”
玛瑙‘嗳’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回复,却被徐愫真给拦下了。
徐愫真慢慢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动作虽缓,她脸上神情却很认真:“小舅母,我想去见一见他。”
事到如今,她已经叫不出‘阿耶’这个称呼了。
只能用他代替。
翁绿萼微微迟疑了一下,见少女稚嫩脸庞上神色坚定,她点了头,道:“好,我与你一块儿去。”
徐愫真摇头,握住那只柔荑轻轻晃了晃,又比划道:“我已经长大了,小舅母不要担心我。再让冬青陪着我一块儿就好。”
冬青是照顾了徐愫真许久的女使,长她五六岁,性情稳重,很是可靠。
看着小娘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翁绿萼只得同意,又点了点她的鼻子:“先说好,他要是说什么你不爱听的,或是他让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走就是了。没必要为了那样的人委屈你自个儿,听懂了?”
徐愫真忍下眼底的潮意,乖乖点头。
很快,她就见到了她已经暌违多年,未曾相见的阿耶。
阿耶。
徐愫真无声翕动唇瓣,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他实在是不配。
徐中岳立在花厅前,见一清秀纤细的黄衣女郎环步从容,朝他而来,那张依稀能看出小时模样的秀美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徐中岳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浓。
他上前迎了两步,才出口一句‘愫真’,就被面带警惕的冬青给挡住了。
“徐少尹,您是客人,得规矩些。请厅里说话吧。”
徐中岳沉默了一下,微恼,只觉得这君侯府上的人都是野蛮人,个个粗鄙不堪,一点儿礼节都不讲!
想起去岁他来此地受到的屈辱,徐中岳至今仍觉得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他想起家中老母的哭诉,顿了顿,妥协了,拂袖往厅内走去。
看着徐中岳裹着怒气的背影,冬青眼里闪过几分不屑,真想啐他一口。
她低头看向徐愫真,担心她心情不好,柔声道:“小娘子,咱们也进去吧。”
不管旁人怎么说,她就只有小娘子这么一个主子。她想见徐中岳,冬青就会一直坚定地陪在她身边。
见徐愫真进了花厅,徐中岳负着手,皱眉道:“虽然你已更了母姓,但你骨子里仍淌着我徐家的血脉。你祖母身子不好,你从前未曾在她老人家膝下尽孝,今后时
机怕是越发少了。你随我回一趟黄州吧。行哥儿那儿,我也会亲自去接,你们姊弟俩一块儿上路,互相也有个慰藉。”
见他自说自话地就要把事情定下,冬青眼中几乎快喷出火来。
徐愫真慢慢摇了摇头:“我姓萧,不姓徐。你没有替我安排的资格,也没有替行哥儿做决定的权力。”
见徐中岳面露茫然,冬青眼中的讥讽之意更重。
嘴上口口声声说疼爱小娘子,可这么多年来,连几句手语都看不懂,这算什么慈父情怀?
女君嫁进来不到一年,但人家是真心实意心疼外甥女儿的,自个儿一声不吭地学了手语,却不曾借着此事在君侯、老夫人面前邀功立好感。
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徐中岳算个什么玩意儿?
冬青忍着气,将徐愫真方才的意思翻译后,转达给了徐中岳。
徐中岳脸色一僵,倏尔叹了口气,面露伤感之色:
“怕你伤心,我先前不曾与你提。你青姨娘去年年底给你生了个妹妹,只是小小婴孩,承受不住福气,才满月就去了。你祖母很是伤心,为此大病一场,身子愈发不好了。”
徐中岳隐藏了部分真相,事实上老太太对苏青华多年来无所出很不满意,见生的是个女儿,更是失望。但那时内忧外患,他被打得颇重,躺在床上小半年都动弹不得,老太太想着替孩子好好办一场满月酒,去一去晦气。
没成想,只是抱着孩子出来给宾客们看了一眼而已,回去她就发了高热。
才过子时,一条稚嫩的小生命就在她的母亲怀里离别了这个世间。
在苏青华几欲崩溃的哭叫声中,徐中岳拄着拐,怔然听着母亲的抱怨:
“一大一小都是丧门星!指望着她冲冲喜,没想到是又添了重晦气。当初我就不该心软叫你纳了她,你若和月娘和和美美的,依你妻弟如今的地位,黄州地界里谁家能与我徐氏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