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大的拉力让她差点站不稳,正疑惑着,一只骨节清瘦的长手在面前划过。
原来是高台下有人想将她拉住,幸而方镇山及时出手,不然崔妩就会被拉下高台。
方镇山将她拉到身后去,台下的人落了空,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晋丑立刻带人围了上来,要将这突然出现的人围住。
“寨中混入了奸细!”有人高喊。
原本所有人都在大殿之中坐着,听到这一声,人人都站了起来,整齐的队伍变得混乱喧嚷。
崔妩站定之后,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他已经抽出长剑,连斩眼前数人,眼看就要再靠近高台,
崔妩身侧的方镇山却是不紧不慢,抽出苗刀静候,好像早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一柄水心剑割破殿中烟雾,崔妩睁圆了眼睛,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清了他的脸。
那持剑之人的身影,不是阿宥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看她爹面色,显然早候着他来,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她抓紧衣袖,阿宥会死吗?
谢宥再天纵奇才,也只有一次将人带走的机会,错过之后,隔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如潮水一般推远了他,就是斩断手中长剑,也杀不尽面前的人。
很快下面就有人认出了他。
“是谢宥!”
来者的身份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出去。
整个江南官场的人都认得他。
“他是朝廷派来的,他一定会将此事禀报上去!”
“必须杀了他,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谢宥早已“恶名”在外,连日的调查让江南官僚提心吊胆,早就对他忌惮,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听到这么大的声势,崔妩先感觉到了不可抑制的寒意,这情势……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听到那些!
崔妩乃至江南百官都清楚,放谢宥活着走出江南,他们的筹谋只怕会功亏一篑。
让谢宥倒戈……更不可能!
他宁愿去死。
崔妩隐隐察觉到了方镇山的用意,心跳前所未有地急跳起来。
“是你故意将他引来的,这就是你要让谢宥知道的事,让他和我变成绝对的死敌,让我不得不杀了他?”
“女儿,你们一开始就是死对头,若没有两年夫妻关系,你恐怕早日认清此事,下手定是比我还干脆利落,也不用你爹冒这个险提醒你!”
他说得不错,谢宥早该除掉,留他在就是一个变数。
方镇山道:“我不帮他走到这儿,早晚他也会知道这件事,来日让他回到季梁,一定会为北面四军陈冤,届时合为一股绳,再肃清了北疆兵,一定会带兵回来攻打江南,时日太短,我们是扛不住的。”
谢宥今日绝对不能走。
那头,谢宥也清楚自己被引入此处的用意。
他深深看了高台上戴着帷帽的人一眼,却连她是什么表情都看不到,其中可有她的主使?
今日便是带不走她,自己也绝不能在此逗留,若方才方镇山所说都是真的,靖朝真就要亡国了。
战乱一起,漆云寨罪无可赦。
阿妩……也罪无可赦
!
原来这就是她不顾一切也要回江南的原因,可她已经是公主,为什么还有走上参与漆云寨谋反的不归路!
谢宥无法静下来思索,他必须马上离开此地,将漆云寨的阴谋尽数告知新帝,阻止他们的阴谋,甚至他会请命随军剿杀漆云寨,肃清江南道。
可谢宥本事再大,能将近身的人全部杀掉,也绝对走不出去了。
今日的弥天大集就是为他准备的,他已深陷在包围之中,头顶甚至张开了一张巨网,门墙四处都是箭镞,漆云寨显然是有备而来。
此刻是真正上天无用,遁地无能。
第099章 救他
谢宥会出现在弥天神殿之中, 还要从季梁城生乱之前说起。
府衙之中,谢宥在听肃云说话,他刚从刑房问话回来, 正一遍一遍洗着带血的手。
明黄的圣旨安放在一旁锦盒之中,无人动过。
残冬腊月里,檐角水迹结成薄冰,谢宥长手一遍遍浸入冷水中,血迹洇散在水里, 五指没有一丝血色,越发苍白如瓷, 清寒如月。
姮虎拿着记完的口供从牢房走出来, 骤见天光,他脚歪了两步,挨到墙才算没摔倒。
“柔弱”这个词头一次出现在姮副使身上。
这也不怪他,跟着这位司使东奔西跑,一时找人,一时在各衙门查文书, 一时审问犯人,莫说睡觉,就是茶都来不及喝一口,连着几天没合眼,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这谢司使真是疯了, 他是快活不到过年了吗,怎么忙起来都不带喘气的!
气归气, 正事还是得给他办了, 谁让自己曾受过谢大相公的恩惠。
只是江南的水深水浅他也知之甚少,谢司使对本地官吏防备颇深, 才可着他一个人用。
“司使,口供已录完了。”他将一叠纸放在书案上。
见谢宥不应,姮虎心道正好,没事吩咐他赶紧走开,找个空屋子睡觉去了,不然在年关上熬死了,平添晦气。
谢宥在想别事,并未有所反应。
父亲上书揭发王靖北假扮土匪盗窃赃银之事谢宥已经知道了,这也是他从京城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得知此事,谢宥并未太过担心。
谢家与叶景虞早就有过约定,他在王靖北军中取得信重,谢家暗地里为他集结旧部,王靖北一去,他就得担起拱卫西北的重任。
必要时谢家会为他上书,替叶家平反,虽然官家必定不愿意,可父亲自有主意,不必谢宥担心。
想来只要叶景虞守住西北边陲,立了功,总会找到适合的时机开口。
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回杭州。
有谢溥在,京中应不会出乱子,谢宥又忙得眼都合不上,未再对季梁的事多加关心。
另一件挂心的,就是他那又逃走的娘子。
已是第八日,阿妩还没有找到。
自那日醒来见她果然消失了,谢宥心口就似空了一块。
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真是叫人难以忍受,谢宥醒来,看不到她那一刻,怒火让他生出要毁掉眼前一切的冲动。
然而再凶狠,要震慑的那人早就跑了,他只是对着空屋子发火。
怒气溃散,又变为了灰败。
谢宥一刻未停下找寻她的下落,但江南确实是漆云寨的地盘,想藏起一个人轻而易举,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大海捞针,难有成效。
找她越久,谢宥越坚定一个念头。
让他再抓到,一定要把她关起来,不是一两日,一两年,而是一辈子。
谢宥绝不能再可怜她,他不会再信她一个字,不会心疼她一点,绝不去试图理解她,只要关住她。
凭是飞鸟走兽,再回到他手里,都得折翼断腿,再也无法离开,关到她放弃挣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那时候,阿妩就彻底是他的了。
眼眸深处那抹疯狂被压抑得几近扭曲,在冰水的刺痛下,方能暂时恢复清醒。
在此之前,他要先除了漆云寨。
可眼下,谢宥手中唯一和漆云寨有关的就是令牌和手杖,借着这些东西,他早早查出了几个商户与弥天教、漆云寨的往来。
可这些线索显然是方镇山刻意留给他的。
这个人绝不是想帮朝廷除贪。
谢宥自知他已在方镇山期望的路上走着,早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元瀚端上一盏热茶,小心瞧了一眼郎君的神色。
自娘子消失那一夜,郎君这周遭的气氛就没对劲儿过。
那日直到日中,元瀚都没听到屋里的动静,这很不寻常,就是郎君自己不吃饭也会顾忌不能让娘子饿着肚子。
察觉不对,元瀚敲门喊了两声,才闯了进去。
屋中只有郎君一个人昏睡在床上,娘子不见了踪影,足足睡到第二日午后,郎君才醒过来,他并未问娘子的去向,好像知道她不见了,只说:“去查一下厨房。”
肃雨查过来说:“厨房新来的厨子和打下手的不见了。”
郎君便不再问。
费尽力气找回来的人,千防万防还是跑了,却不见郎君有多生气,元瀚还想嘀咕几句崔妩的不是,但见郎君起身,他赶紧闭了嘴。
郎君坐的那张榻是桦木打的,结实得跟铁块一样,可他手离开时,上面却印了深深两道掌印,这要是按在人身上,骨头都能捏碎,元瀚吓得把要责怪娘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之后郎君就没什么大的反应了,只是话更少,更冷。
本来天气就够冷的,郎君又成了一座大冰山,周遭总萦绕着莫名阴冷的气氛,搞得底下的人回话都不敢大喘气。
肃云私底下还跟他打听,是不是他们的差事办得不好,主子才生气的。
元瀚只能安慰不关他的事,郎君纯粹是被落跑的娘子气得泯灭人性了。
这样也好,元瀚想,长痛不如短痛,郎君这回也该想明白,下次再抓到那个女骗子,一定不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