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阶眼神逐渐凌厉,崔珌则是难以言明的凝重。
其中内情还真让他们查出来了。
崔妩认真道:“大理寺卿已经查出,在此避暑行宫之前,安琉公主就已经杀了一个人,死者便是画院后的浣衣娘子,她将浣衣娘子的四肢刻上了相好徐度香的名字,就是为了震慑他,让徐度香不敢生出他意。”
说完这句,众人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安琉公主杀过人?这又是一桩新鲜事。
御史中丞看向谢宥:“寺卿,她所说可是真的?”
谢宥依言起身,站在崔妩面前,说道:“此案大理寺已查出,安琉公主手上确实已有一条人命。”
“细细说来。”
“死者为画院左门外住着的孙家娘子,原本查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徐度香和安琉公主接连身死后,我在安琉公主的屋中找到了她的画像,与画院徐度香画作比对,正是他所画,这也是二人有私情的证据。”
谢宥让元瀚将画像和徐度香旧作送到御史面前,继续说:
“徐度香是死在皇城外仅隔一条街的旧屋中,我派人拿着公主的画像在那条街询问,有不少人证说曾见过公主,她常在徐度香所居的屋子出入,而其中正好有人瞧见,孙娘子落水那日,她拿着一把刀从河堤下上来。
我询问那人安琉公主那日的衣着,同样在屋中找到了一样沾血的衣裳,证实此人并未说谎,几案互为印证,正好让孙娘子的案子真相大白。”
御史中丞点了点头:“你说安琉公主嫉妒卫阳公主到想杀了她,可有证据?”
“有人证,是公主的侍女,这位侍女曾说安琉公主亲口说要杀了卫阳公主,但她劝安琉公主不要做这种事,还有仵作,在给孙娘子尸检之前,曾听公主说,想看看嫌犯徐度香看到尸首会不会痛哭流涕……”
御史中丞:“也就是徐度香和卫阳公主有私情?”
谢宥深吸了一口气,道:“卫阳公主和徐度香并无私情,同样,孙娘子和徐度香也无私情,她们不过是和徐度香有些交集,才遭安琉公主嫉恨上。”
“但是真有人会用自己的命栽赃卫阳公主吗?”御史中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崔妩道:“如此疯狂的女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谢宥说的则充分些:“虽尚不知徐度香之死的凶手是不是的安琉公主,但浣衣娘子被害的凶手正是她,刻字的手段更能解释是因爱生恨,警告徐度香不可移情别恋,
这种因爱杀人的案子并非个例,顺衍十二年万年县内有一桩杀夫案,凶手曾说看到想自杀,看夫君见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后悔;
顺懿二年常州也有一出,杀死的凶手口供中提及娘子和隔壁男子有私情才杀了人,但经查实二人并无私情,连话都没说过……”
谢宥摆出人证物证之后,更找出了几卷旧年的案子为证,他很清楚有些人不能理解这种扭曲的心思,摆出旧案更能说服他们。
谢宥说得条理清晰,非常具有说服力,大家都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
就连崔妩也格外惊奇,他要在浩如烟海的卷宗库里找出这么多相似的案子,甚至还不限于京城的卷宗库,可知是费了多大的心力。
威严肃穆的公堂上,崔妩看向那为自己慷慨陈词的背影,眼底一片温柔。
堂中,谢宥的话已经得到
所有人的信服。
御史中丞又抛出一题:“本官现在只问,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安琉公主是捡了那箭捅进了自己的心口,嫁祸给卫阳公主?”
不错,这才是本案最该查明的事情。
就算安琉公主心怀歹心,她若就是被箭射杀,那即使是误杀,崔妩也有罪。
唯一能说明她清白的,就是证明安琉公主是自己把箭插进心口的。
可是这要怎么证明?
主审在思考,芳阶在思考,满堂的官员都在思考。
赵琰不想浪费时间,他站起来准备出去终结这场审判,谢宥开口了:“或许有。”
第123章 钓她
“或许?”
谁都不信谢宥真的能证明, 除非他自己做人证,说亲眼看到安琉公主用箭捅了自己。
只要陛下有心回护卫阳公主,一个人证就行。
谢宥拱手:“此事还要请陛下准允, 请仵作查验安琉公主的尸身,好还卫阳公主清白。”
安琉公主的尸首还被派兵把守着,芳阶也在等着真相,所以谁都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后堂,赵琰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去吧。”
芳阶低头出来传话:“官家口谕, 准许仵作查验。”
谢宥对元瀚道:“请老仵作上来。”
这仵作也是谢宥专门请来的人,几十年的验尸经验, 更是亲自编纂了一本《问尸手记》, 记载平生经验心得,他本已收山,是谢宥再三恳请,才将人请了出来。
如此这么细致、不容有失的活,只能请天底下经验最老道的仵作,才能让谢宥稍放心些。
很快一切就都到齐了。
安琉公主死后只做了粗浅的检查, 确定没有中毒更没有其他伤口,连箭都只是剪断,箭头还深陷在血肉之中。
老仵作盛了一个瓷坛的清水,让御史看过, 水清澈干净, 什么都没有。
接着,仵作并未动公主的衣裳, 这是将心口上的衣料割了个十字, 将表面的血痂擦干净,才把箭头小心挖出, 丢到瓷坛里,很快他又切开肉,此时尸首已经不会流血,他将伤口下面已经成血痂和部分血肉细细清理出来,同样把刮出的细碎血肉都浸在瓷坛里。
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仵作铺开一块洁白的细棉布,照旧走一圈给所有人看过,芳阶传话之后就没回去,紧紧盯着仵作所有的动作。
等瓷坛子将箭头和血肉泡够了时辰,仵作将血水倒在细棉布上,血水被沥去,箭头和血屑也被挑了出去,棉布上只剩下了一些灰黑的残屑。
看到那些东西时,谢宥松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
崔妩同样在看仵作验尸,等真看到有东西出来,她下意识朝谢宥看去。
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心照不宣都松了一口气。
崔珌把一切看在眼里。
从谢宥站在她身边起,崔妩的爱意根本毫不遮掩。
他原以为二人情浅,经历那些欺骗背叛,早该离散,谁料竟是撕不开扯不断。
屡屡失败让崔珌挫败。
“各位请看,这些就是安琉公主自戕的证据。”仵作捧起了细棉布,在前面走了一圈,给所有人看。
有些人已经明白了,有些人还不懂。
“这是什么?”
仵作道:“这是箭头留下的伤口,切开之后,在伤口见面发现的泥土,不是安琉公主倒地时沾在伤口外面的土,而是被箭头带得深入血肉之中的泥土和一点枯碎的叶子。”
御史中丞点点头:“看来案情有结果了。”
谢宥做了最后的陈词:“不错,出事之后臣检查过卫阳公主的箭筒,里面干干净净没有泥土,箭尖也是干净的,当时在场的人都能看到,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箭筒取出,射了出去,若直接射中了安琉公主,伤口里面是不可能沾上泥土。
所以箭只能是先射在了泥土中,才立刻被安琉公主捡了起来,插入自己的心口,才会在伤口里面留下这些泥沙和碎叶,所以证明安琉公主就是自杀,借此嫁祸给了卫阳公主。”
两日之前谢宥才想到,安琉既然在林中看到了崔妩张弓,她根本不可能这么巧正好追过去,撞在箭上,只能是箭矢飞进林中,射在了地上,只是那一瞬间安琉觉得抓住了机会,从地上拔出箭狠狠插进了自己的心口,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连擦干净箭尖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公堂上下一片哗然。
崔珌握紧了拳头,此刻他只能看着谢宥大放异彩,一件事也做不了。
毒蛇般的视线缠绕在二人身上,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二人站得有多么近,宛如又携手经历了一场风浪。
而他呢,无论怎么做,都不是阿妩的携手之人,他是那些执拗而可笑的风浪,用来彰显二人多坚贞不屈的感情。
老天爷实在不公平!
听到此处,余下的已经不用再听,崔珌未惊动任何人,就这么离开了大理寺。
御史中丞惊堂木拍下,当堂作判:“得蒙圣恩,经查安琉公主系自杀无疑,本衙判卫阳公主无罪,即刻释放。”
此番,没有赵琰的回护,崔妩照样也脱离了险境。
崔妩高兴地朝谢宥看去,他已经坐了原位,平静得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而逃走的崔珌,还没有走出大理寺就被祝寅拦住了。
“少卿哪里走?”
崔珌并不慌张,早晚一切都该来的。
“不往哪儿走。”
在见过赵琰之后,崔妩出现在他身后,同样的,芳阶也在。
“阿兄不听完堂审就走了,看来一点不关心妹妹的死活啊。”
她总是这样,只有阴阳怪气的时候才喊他一声阿兄。
崔珌回神笑道:“我知你定会安然无恙。”
“我的冤情虽然洗清了,但很多疑团没有解开,譬如,徐度香是怎么死的,安琉公主怎么想到用自己的死拖我下水,有没有可能有人教她这样做,阿兄,那晚是你给徐度香收的尸,你知道吗?”
“微臣并未给谁收尸,也不知道那些事。”
“并未收尸?我记得太常寺的崔少卿和徐度香过从甚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少卿还帮徐度香进了画院,安琉公主更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那他们二人有了私情,少卿也不知道?”
崔珌笑着摇头:“若是知道此事,臣一定呈请官家退亲,不当这绿头王八。”
这话赵琰会信,芳阶可不会信。
崔珌原本就不在乎安琉,怎么会为她找别的男人而生气呢,只要芳阶还在乎,那安琉于崔珌就还有价值。
“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帮着徐度香收尸……错了,你怎么帮公主去大理寺劫囚的呢,马七是你的人吧?”
崔珌看向芳阶,为自己辩解:“马七是我的人,但公主把人借走有一段时日了,她要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资格管。”
“阿妩下了冤狱一场,瞧着人人都要害你,可这猜测实在无稽,我不可能算得这么准。”
崔妩寸步不让:“你算不准她会不会想杀我,那可曾觉得她又是杀人,又是劫囚,还为了一个男子如此癫狂,于你只会是个麻烦,所以肯定想早点解决掉她吧?”
确实一切都是揣测,可崔妩又不是要定他的罪,而是提醒芳阶,害死安琉公主的人既然不是她,就有可能是和她作对的人。
她只是当着芳阶的面把人点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