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崔珌的言辞才分外恳切。
“他们也是我的爹娘。”崔妩说不出什么原谅的话,“他们我会赡养好,以后,我和崔家两不相欠。”
她一开始出现在崔家,只是为了报仇,可崔父崔母将她视如己出,为清楚自己心意的阿兄更是对她,
这些都是没有私心的。
谢宥听到她的话,又想起方镇山所说,阿妩除了深仇大恨,其实不会杀人。
崔珌不能不释然,“好,这样,阿兄就放心了。”
他早该死,死了也就脱离了痛苦。
谢宥不欲他们再说,又想带着人走,这回是崔家父母追了出来。
“妩儿,求你放过你哥哥一回吧,一切罪责我和你爹都可以。求你留他一命。”
孟氏的血还未擦干净,扯着谢宥的衣摆求道。
这是自己曾经的岳母,谢宥不能让她跪自己,将崔妩放下,去扶她起来。
崔妩转过脸不去看,她无法,也不忍心看到苍老的夫妻苦苦恳求自己。
还是皇城司副使先开了口:“崔珌的罪过要由官家过问,就是公主也无权赦免他。”
崔父还想说什么,却知无用,只能垂泪吞声,轻拍着妻子的背。
崔妩躲避去看崔家父母可怜的样子,将脸埋在谢宥肩上。
回季梁的路上,崔妩坐在马车之中,一言不发。
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提醒了谢宥。
“是谁的血腥味?”
她才想起把袖子掀开,竹刺将手臂刺了一个血洞。
谢宥用沾湿的帕子擦干净,给她撒上药。
崔妩瞧着他给自己上药,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谢宥沉默,是因为心中有自己的计较。
他其实不想带崔妩回京。
谢宥甚至觉得顺势让她消失,自己找个地方安顿下她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才能还朝堂清明,二人也能一辈子相守。
就算违逆了她的心意。
可他担心凭自己一个人无力找到她,才会让皇城司的人跟过来,如今想后悔,已经不能了。
“阿宥,你在想什么?”
是崔珌,还是王娴清?
“崔珌若问的是我,你当如何?”谢宥突然问。
“什么是你?”
“他要是拿我的命要挟,你还会犹豫吗?”
她语气淡淡:“那肯定是不顾一切都要救你。”
怕谢宥还是不信,她说道:“我很明白,你虽对我失望,但也是无条件对我好的人,我很怕有一天会失去你这份好。”
那你为什么不肯依从我?谢宥没有问出口。
阿妩从无半分犹豫,问题的答案从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没有误会,只是不同路而已。
谢宥更不想打破此刻安静祥和的氛围。
糊涂一阵吧。
崔妩亦是如此,知道两人将行将远,她坐近,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回京之后,只有在危机之中,二人才放下芥蒂,能亲近一阵。
“从前到以后,我都只想嫁你一人。”
谢宥干脆按住她,将她的嫁衣扯坏,丢到角落里去,甚至把人按倒。
崔妩睁着一双不安的眼睛,她为王娴清的死,崔家父母的事消沉,无心与他行事。
但她却不反抗,笃定谢宥将她按倒,并不是要在这时候胡闹些什么。
可在谢宥就是想。
反正他要做什么,阿妩都会顺从自己,他不是崔珌,是她钟情的人,所以就算是这样了,她不清楚他想做什么,还是乖乖地不动弹,全身心信任他。
一想到这个,谢宥就格外满意。
他低头将溽热的吻印在她颈侧,充满了浓浓的占有欲。
崔妩感觉气氛过于火热,手捧在他耳下,轻轻地推,仍旧好商好量:“阿宥,我现在不想……”
但我想要,我想了很久。
对上她清澈的眼睛,谢宥改了口:“我知道,就一会儿,我……得抱一抱你。”
谢宥自知余生不会有多少好日子,更该抓紧点时间,彼此温存一阵,之后该如何如何。
听到这样一句话,崔妩难掩怦然心动,还有什么会不答应他。
这种感觉也只有谢宥能给她。
“那你抱吧。”
谢宥嗯了一声,抱她坐在腿上,缱绻亲吻。
马车一点没耽搁,很快将他们回了京城。
这次二人也不用问什么,下了马车,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人进了宫城,一人往官署走,再次陌路。
—
庆寿殿里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地上,曾经价值连城的摆件被胡乱砸在地上,凡是任何出现在赵琰眼前的宫人,都被拖了出去拷打。
始作俑者披头散发,眉梢尽是阴郁,眼神阴鸷癫狂。
他一杯一杯灌着酒,难以想象还只是一个未到十四岁的少年。
芳阶垂眉肃目,一言不发。
直到皇城司副使大步走进来。
“官家,公主平安无事,崔少卿也带回来了!”
赵琰霍地站了起来,见到跟在后面的崔妩,再无心听旁人说话,赤足走过去抱住了她。
“通通给我滚出去!”
大殿顿时只剩二人。
崔妩先是被赵琰的样子吓了一跳,又突然被他抱着,又嗅到了呛烈的酒味,更加不安。
她赶紧冷静下来,口中只问他这两日吃睡可好。
赵琰咬牙道:“都是那帮没用的东西!竟然会让你从皇宫里被人劫出去!”
崔妩直觉那些人下场怕是凄惨,可她不敢问,只一意安抚下赵琰。
二人说了一阵话,崔妩到后面汤泉沐浴去了。
走出殿外,赵琰眼神又阴狠下来:“崔珌在何处?”
“就羁押在午门外。”
赵琰又仰头喝了一盅酒,提着牛皮鞭子就出去了。
彼时崔妩正在汤泉沐浴,宫女给她手臂换了药,沐浴出来时不见赵琰。
“官家呢?”
一位女官道:“官家提着牛皮鞭子出去了。”
崔妩心神不安,一路问了过去,追到了午门,就看见赵琰拿着鞭子在抽打着地上的什么,连踢带踹,与街头流氓无赖无异。
待崔妩看清,呆呆往后退了两步。
赵琰一鞭鞭抽打的人,是重伤的崔珌。
本就伤重的人连挣扎都不能,挨了无数记鞭子,不,不是不能,是崔珌已经死了。
任赵琰如何抽打,地上的尸体都再无反应。
可就算人死了,赵琰依旧没有停止,狠狠踩在崔珌的尸体上,血溅上了他年轻而狰狞的脸。
“畜生!抢走我的阿姐,你这个畜生!”
崔珌就这么在他的殴踢之下,生生断了气。
赵琰血腥的举动给崔妩的震撼颇大,怔怔地瞧着他堪称暴虐的动作。
她木然地站着,刺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冰冻到天灵盖。
不是可怜崔珌,而且不知怎么面对这荒唐的一幕。
赵琰,这
是怎么回事?
在不久之前,崔珌还是他的恩师,是他想保的人,现在就能一脚踩成烂泥。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今日待崔珌如此,那来日呢?
现在她大概是赵琰最在乎的人,可等他回过味来,抑或再有什么缘故重新恨上她,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这脚下的血肉,或是凄惨百倍?
他是一个危险而不可控制的人,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
察觉到背后有人,赵琰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