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崔妩的声音越来越低。
夜风刮凉了脸,崔妩裹在披风里,坐上了马车,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涌来,她靠着他肩上,没一会儿就眼皮沉沉。
一颗心终于定下,谢宥也困了,脸埋在盖她的斗篷里,他嗅到了她身上有干草味,
牛肉饼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元瀚在前室赶马车,大大的哈欠声,昏昏欲睡的崔妩都听到,一下清醒过来。
感觉怀里的人抖了一下,谢宥道:“元瀚。”
“郎君,对不住对不住。”
“我没事,只是怕自己还在做梦,才醒的,让元瀚也休息一会儿吧。”
崔妩突然意识到元瀚那么困,谢宥一定也没有休息过。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你也累坏了吧?”
“没有,你累了,先睡一会儿。”
“我想再看你几眼,我真怕是做梦。”她说这话时,眼里尽是痴缠。
谢宥嘴角总算有点笑影,声音化作一缕柔缓的风:“怎么会是做梦呢,我就在这儿,你摸摸。”
一说到这个,崔妩眼睛就红了:“我这两天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阿宥,我出事的时候,真后悔没答应让你陪我回崔家……
一想到你我就难过,又生病,难受得想哭……我当时只想着你,想你这样抱抱我,想你和我说话,怕你气我不省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像一只小狸奴,向谢宥展露自己柔软脆弱的肚皮。
再多言语都无法表述,谢宥把她紧紧揽住,吻落在她额间。
崔妩还在喃喃地说:“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的话,害你找了我那么久,所以你刚刚才在生气,对不对?”
崔妩示弱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抗拒。
“我没有在生气,只是着急,我……同你一样怕,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对。”
“现在好了?”
“现在好了。”
崔妩微微仰头。
谢宥俯首与她的唇贴上,契合相错,辗转相覆。
他没有闭目,只将她收纳在眼睛里,求得一刻心安。
两个人心口相贴,跳动趋于一致,静静分享起一个漫长的吻,点点滴滴,细细碎碎,像两个魂魄游过暖泉缓缓相拥。
第039章 读书
岁寒亭外。
夜幕下一队整肃的仪仗静候, 低调奢华的步辇周围拱卫的皆是宫内精锐。
赵琰被护卫亲随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琰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
步辇走出一个宫装妇人, 扶着宫婢迎了上来,帷帽遮住了她的脸,却挡不出语气里的焦急。
来者正是圣眷优渥的荣贵妃。
白色的垂纱遮住了贵妃的脸,她细声询问,言语中隐有泣声。
“怎么会伤成这样?”
“娘娘, 琰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琰终于见到阿娘,连日的委屈爆发, 可面对一众将士宫人, 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荣贵妃耳边说了好一阵话,指向另一头:“娘娘,就是她,要是没有她,儿子就回不来了。”
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回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荣贵妃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崔妩已经下了马车,跟在谢宥身后。
在看清崔妩的脸时,荣贵妃身子明显顿了顿。
“崔娘子,请过来。”荣贵妃朝她招手。
崔妩以为赵琰腿断了, 贵妃还得关心好一阵,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自己。
荣贵妃这么客气,赵琰应该没说她坏话吧。
谢宥先问了安, 隔着帷帽, 崔妩看不清贵妃的神色,只是跟着夫君给她行礼:“臣妇崔氏, 见过荣贵妃。”
这膝盖屈下,久久没有得到荣贵妃的回应。
“娘娘?”赵琰喊她。
“哦——起身吧,二娘子不用多礼,琰儿都说了,这两日都是你在护着他,就连他的腿,也多亏了你,本宫要多谢你。”
崔妩这才知道,原来赵琰睡梦里喊的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贵妃也能被称作娘娘,这定然只能是官家允许,由此可见,荣贵妃的尊荣已是位同皇后。
崔妩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六大王年少聪敏,这次死里逃生,绝非臣妇一人之功。”
荣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谢宥:“这两日的事琰儿都和本宫说了,谢司使,你这娘子是位巾帼女杰,你娶得很好,往后更要好好待她才是。”
荣贵妃言下之意是希望谢宥不要介怀这两日之事。
谢宥一揖:“多谢贵妃夸奖,阿妩在臣眼中从来都是最好的,臣视她如命,绝不肯薄待。”
荣贵妃总算知道官家为何看重此人。
年轻人说这话时,眼中一片坦荡,如今外头那些大好男儿,还没什么成就,先自觉高女子一等,更耻于说出对妻子的爱重。
此人却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说起珍重妻子的话不见半分扭捏,可见他心性沉稳,不骄不躁,脑子更是一等一的清醒聪明,将来成就定然不低。
崔娘子嫁对人了。
“对了,崔娘子是哪里人?”
荣贵妃突然发问,让崔妩有些措手不及,她答道:“臣妇幼时住在杭州,几年前搬回了季梁。”
“这样啊……确实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温婉,”荣贵妃谈兴淡了些,“改日得空再请崔娘子进宫闲叙,琰儿,咱们回宫去吧。”
“嗯。”
赵琰在贵妃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领着儿子回去时,荣贵妃还不时回头,往这边看。
崔妩始终保持恭送的样子。
等她上了步辇,带着仪仗离开,崔妩才直起身,问身旁的谢宥:“你见过荣贵妃长什么样吗?”
崔妩有点好奇。
谢宥摇头:“内宫妃子,外男是不能见的,不过我隐约知道一个消息。”
“什么?”
“荣贵妃的母家不显,听闻是官家的微服之时从民间带回来的。”
那时官家还是一位王爷,未登上帝位,一登基就将荣氏封了贵妃,而皇后……早年自请去佛堂清修,鲜少露面,没多久是过世了。
当时以谢溥为首的百官还在垂拱殿外谏诤不可废后,还是皇后亲自出面请罪,自陈不贤,才压下事端。
“你还知道这种宫闱秘闻啊?”崔妩晃着他的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官人这么爱听口舌。
谢宥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娘子的好奇心而已,“罢了,荣贵妃盛宠近二十年,这些事已不重要,你听过就忘了吧。”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能往外说,回去吧,对了,我不在这两日,你同舅姑是怎么说的?”
“我说陪你去了一叶寺求药,之后偶遇贵妃,被留下同游了一日。”
“那就好。”崔妩就知道他是最靠谱不过。
“娘子!娘子!”终于赶来的妙青和枫红远远就招手。
崔妩把手拢在嘴边,应道:“我没事!”
这一趟意外让她们担心坏了,一路上崔妩和两人说了好一阵儿知心话,后来谢宥才娘子要休息为由,把她们赶了出去,崔妩又回到了他臂弯上。
一回到谢府,荣贵妃的赏赐就跟着到了。
对外的说法是荣贵妃在一叶寺偶遇了崔妩,与她相谈甚为投契,才赏下东西,让她以后常进宫陪伴。
云氏本想问些什么,但见荣贵妃给她背书,也不再多问,只让她回藻园好好休息,在贵妃面前不可失礼,丢了谢家的脸。
崔妩和赵琰短暂被劫持之事并未外传,她“偷”来的那枚令牌被送进了宫里去。
荣贵妃的赏赐在赵琰的有心添补之下多到夸张,流水似的奇珍异宝送进了藻园里,崔妩兴高采烈地清点过了,才送进了库房。
谢宥瞧着她高兴的样子,又想起找到她们时,两个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那个传信的女人说的话……
罢了,一个少年而已。
他能在贵妃面前说出对妻子的维护,却无法同崔妩坦言自己居然在意那一点小事。
既然说不出口,就只能把那点醋味压下去。
谢宥只是一直跟随在崔妩身后,也不说话,就是寸步不离,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崔妩也不时回头看他
一眼,还会突然跑过来突然亲他一下。
谢宥坐在椅子上,能躲开,就是不躲,还蹙眉:“阿妩,这样不——”
“不端庄不矜持,我知道啦。”
后半句她压低在谢宥耳边说:“那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我上马车,还在贵妃娘娘面前说视我如命,岂不是大大的不矜持?”
“我那是……一时情急,情不、不……”谢宥这下既不沉稳也不坦荡,侧过脸去,跟要挨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情不自禁?”崔妩捧住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