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我……你知道我被叛军掳走过,就算我清清白白,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不贞洁的女子……”
“放屁,那都是胡说八道!”谢瞻打断她道:“我早就说过,我谢瞻从小到大狂悖无礼,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什么贞洁名声,我统统不在乎!”
“你明明就知道,我娘当年便是死于契人之手,走得不光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契人恨之入骨,却从未有一日怨过我娘。宁宁,被宗瑁掳走并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因为别人犯下错来惩罚自己。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被掳走过,你明白吗?”
救出沈棠宁后,看到她因为深中春药而痛苦绝望,他心中唯有心疼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能及时阻止隆德帝的赐婚,她也不会离开顺德,被宗瑁有了可乘之机。
更不会因为他而遭到宗缙记恨,落到他的手里。
说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担心她在太原宫中受到了宗瑁父子的凌辱,他只能对此事绝口不提,却没想到这根刺依旧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再诋毁欺负你。”谢瞻说道。
他漆黑的凤眼里,是那么地坚定,这种被坚定地选择,信任的感觉,令沈棠宁心和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发烫。
她别开眼睛,颤声道:“可以我的家世,名声,根本就配不上你,就算你不愿尚主,也该娶豪门贵女为妻,不要为了我耽误前程。”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这一辈子也回和爹娘一样,稀里糊涂地尚了公主,娶了世家贵女。
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为了你抗旨不娶公主。
但我不后悔。
谢瞻忽然说道:“今上御极,我父亲有从龙之功,简在帝心,我的姑姑端淑贞静,在今上登基的第一年便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此宠冠六宫,谢家恩宠无人能及。”
“可自从姑姑去世之后,陛下对谢家等世家贵族猜忌日甚,大肆提拔寒族,重用蕃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抚摸着沈棠宁披散在身后的柔顺长发,轻声叹道:“宁宁,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宗张叛乱,我接连收复河北山陕等地,居功甚伟,这样的功勋,陛下可给予一时赏赐,倘若我因此尚主,谢家已经出了一个孝懿皇后,再娶金枝玉叶,做了睿王姻亲,岂非成了君王眼中之钉?”
“那怎么办,你和公爹会不会有危险?”沈棠宁不禁担忧地道。
“所以宁宁,我更加不能娶公主了,何况我并不觉得,你配不上我。”
谢瞻看着沈棠宁的眼睛,“宁宁,在我眼里,你秉性纯良,孝顺,温柔,善解人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我向你发誓今后一生一世定会一心一意待你,我们一起将圆儿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真有他说的这样好吗?
沈棠宁咬着唇,“我,我……”
“宁宁,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讨厌我吗?”
见她始终支支吾吾,谢瞻脸色一变,似乎有些着急,凑近了她端详着她的脸。
沈棠宁脸更红了,浓长的睫毛乱颤,头垂得愈发低,不敢抬眼看他。
谢瞻也不敢逼她太急,深吸一口气,只好道:“无妨,团儿,我给你时间考虑。昨日我收到秦王殿下的来信,他有些事,估摸要两三天才能赶回来,明日一早你不必走了,就慢慢考虑这事吧,两……三日后我等你的答复。”
他这人,明明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可是每一句话里又都充满了命令的口吻,帮她做好了决定。
不过,他不再凑她那么近了,沈棠宁松了一口气。
忽地窗外又是电闪雷鸣,赤白的光闪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轰隆隆巨响劈头而来,吓得沈棠宁吓得尖叫一声,忙又钻进了谢瞻的怀里。
……
清晨,下起了绵绵细雨。
锦书和韶音在门口探头探脑。
“嘎吱”一声,门开了,谢瞻从里面整治着衣服走出来。
二婢连忙各自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姑娘,咱们不走了?”韶音一面给沈棠宁梳头,一面好奇问道。
锦书笑道:“那还用说,昨夜世子爷都留宿了……不对不对,是不是马上又要改口叫姑爷呀?”
“锦书!”沈棠宁恼道:“昨夜打雷,我……我是一时害怕,他才留下的,什么都没发生,你别浑说!”
“好好好,是奴婢胡说啦!”
事实便是,昨夜沈棠宁做了噩梦,半夜三更雷一阵雨一阵,她话本子看多了,从小就怕鬼,被吓得魂儿都丢到了东洋大海,抱着谢瞻不敢松手,和他确实规规矩矩躺在被窝里睡了半夜。
然而这事如今后悔也不管用了,这两个丫头显然都误会昨夜她与谢瞻发生了什么。
晌午沈棠宁在用饭,谢瞻从衙门里打发了个小厮回来。
“请夫人的安,小人是爷身边侍候的小厮报儿。”
韶音认得报儿,自从长忠跟了沈棠宁以后,报儿就时常跟在谢瞻身边传声递信。
韶音笑盈盈道:“小报儿,是你,你怎的回家了,可是世子爷回来了?咦,你手里还拿着朵花儿?”
沈棠宁向帘下的报儿手中看去,果见报儿手中捧着一朵娇滴滴开得正盛的蔷薇花。
报儿嘿嘿笑道:“韶音姐姐,正是我。这花是爷在衙门后院里摘的,开得正是好呢,让小的送回来给夫人。爷还命小人替他向您传一句话,爷问夫人昨夜同您商量的那事您考虑好了没?”
夜晚,沈棠宁坐在窗边,入神地看着插在白釉瓷瓶中的三枝蔷薇花。
这三日,每天谢瞻都会命报儿来给她送一枝蔷薇花,末了还要问一句她:那天咱俩商量的事情你到底想好了没?
晚上到这里的时候,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和她吃一顿晚饭,说几句话,人便走了,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今天,是第三天。
沈棠宁有预感,这可能是谢瞻给她的最后一天期限了。
她不由地心烦意乱,看了看夜色,月上中天,上弦月。这么晚了,傍晚的时候报儿回来说,谢瞻在衙门里有事耽搁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一更的梆子悠悠响起来的时候,谢瞻还没过来,沈棠宁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收了针指,让外面落了锁,锦书和韶音进来帮她拆了发髻,准备洗漱歇息。
极不巧的是,就在沈棠宁洗完澡,在镜台前擦着头发准备睡下的时候,谢瞻偏在这时候回来了。
听到院门外响起的问候声和开锁声,沈棠宁一呆
立即关门熄灯,告诉谢瞻她睡下了?
不成,她又不是不知道谢瞻的为人,他没什么分寸感,若想知道答案,她睡下了他也得闯进来将她弄醒。
那怎么办?
沈棠宁心慌意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长发半干不湿,身上只着中衣,脸蛋和唇色都略有些苍白……
她理了理鬓角,又赶紧去翻找妆奁中的唇脂,想着遮掩下苍白的脸色,又忽地想到这大半夜她准备睡下了还涂唇脂,被他看出来岂不是要笑话她?
手中的唇脂一时放也不是,涂也不是,正在犹豫着,就听门外锦书拦着道:“世子,我们姑娘睡下了……”
“宁宁,你睡了?我进来了。”
谢瞻果真充耳不闻,径直推门进来了,三两步就走进了内室,隔着纱帘见沈棠宁站在镜台前,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肌肤雪白,犹如清水芙蓉的模样,眼中一亮。
“你先别进来!”沈棠宁忙退后两步,挡住自己的脸道:“我都洗漱过了,不便见人,你就在外面坐罢。”
洗漱过,就不能见人了?
谢瞻疑惑,却仍是收回脚,在明间坐下了。
“宁宁,那天晚上我问你的话,你考虑好了没有?”
“我,我……”
她这半含半吐的口气,说得依旧很犹豫。
在ῳ*沈棠宁看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瞻娶她倘若只是因为她是个还不错的妻子,这与她嫁人时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总觉得,谢瞻娶她是可怜她罢了。
这让她有点儿无法接受。
谢瞻听她还在“你你我我”,再忍不了了,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她怎么能想这么多天都想不明白!
不成,是死是活他今晚非得让她给自己个痛快交代!
谢瞻这人素来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性子,他平生花费最多的耐心大约便是在沈棠宁身上了。
见她还是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儿,当机立断,腾得就站起来,直接掀帘进来,走到沈棠宁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还要想到几时,三天的时间还不够?我就问你一句话,宁宁,你讨不讨厌我?”
他严肃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和她讨论的不是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而是某个作战计划。
沈棠宁心里却天人交战,唇瓣都要咬破了也说不出来那话。
其实,她心中如今不仅不讨厌谢瞻,也许……也许还怀着一些她自己不敢去深想的情愫。
可是就算她不讨厌谢瞻,谢瞻也不讨厌她,便能结为夫妻了吗?
没料到谢瞻突然就闯了进来,到她面前将她从位置上薅起来,登时瞪大一双杏眸,呆住了。
“你讨厌和我亲嘴吗?”他又问。
她岂料他嘴里说的如此直白,脸更红成了个虾子,谢瞻索性直接俯身吻了过去,趁她呆愣堵住她的唇瓣,那大舌不容她拒绝地长驱而入。
讨不讨厌,亲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无疑是个极聪慧的学生,即便沈棠宁只教过他一次亲嘴的技巧,他便能学以致用,将她吻得七荤八素,娇吁喘喘。
沈棠宁想推开他,他便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和后脑,不让她逃避分毫。
他的吻既像火一般炽热地燃烧着她,又像风暴雨一般剧烈地席卷着她,逐渐地,沈棠宁腿脚发软,抵在他的胸口的手也是软绵绵地没有了力气。
直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在唇齿之间拉出一道晶亮的水丝。
谢瞻低头看去,沈棠宁半伏在他怀中仍在匀气,垂着长长的睫毛,桃颊潮红,莹白的脸庞在灯下散发细瓷般的光泽,唇瓣被他吮得红润湿亮,这般娇羞的不胜之态,看得人心里酥酥麻麻,一片柔软激荡。
谢瞻忽然想到,适才他闯进来时她惊讶的脸色,耳根似乎也是羞红一片,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这个念头,令谢瞻的心脏如个少年一般“砰砰”急速跳动了起来。
以前,她分明是十分抗拒他的,适才他一时冲动和她亲了嘴,她虽然有些抗拒,到后也是妥协了,且现在也没有表现出生他气的意思。
这个认知令谢瞻欣喜若狂:或许沈棠宁对他并非完全无意,他不应将她逼得太紧,但也绝不能再给她一而再再而三可供敷衍的拖延之期。
他心念一转,立即有了主意。
“你不想说,我便不逼你了。”
他往后退了退,将她鬓边散落的发挽到耳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