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昀。
萧、仲、昀!
谢瞻不甘心,把纸笺反复、来回翻看,终于确认。
这张破纸压根就没写他的名字!
他慢慢放下纸笺,在掌心一点点揉碎。
旋即,咬牙切齿,怒气翻涌,蓦地抓起地上的荷花灯就撕了个粉碎!
第25章
“八九不离十,打一字。”
“杂!”
“何火无虫,打一虫。”
“萤火虫!”
“小时大,大时小,渐渐大,不见了,打一水中物。”
沈棠宁和谢嘉妤从金鱼池旁离开后,结伴联袂来到了岸上一处挂满灯笼的彩棚中。
彩灯的老板在亭中用彩线缀下成百上千的灯谜,规定凡猜中十个灯谜者,赠一盏彩灯,猜中三十个灯谜者,假若再射中不远处悬吊的彩环,便可得一盏制作更为精美的兔子灯。
谢嘉妤急得抓耳挠腮,“这水中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连猜了几个谜底,灯老板都摇头笑而不语,周围围观的游人们也猜不出来,沈棠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嫂嫂,算了,我们去挑盏灯吧!”
谢嘉妤晃了她一下,意兴阑珊。
沈棠宁拍拍她的手,对灯老板道:“潮起时石子隐没水中变小,潮落时石子露出水面变大,所以谜底是水中石?”
灯老板喜道:“正是,答案乃水中石!”
又上下打量沈棠宁,眼中露出毫不掩饰地惊艳之色,“没想到这位娘子不光样貌不俗,才思更是敏捷,娘子若不嫌弃,鄙人愿赠娘子与这位姑娘每人一盏荷花灯!”
“荷花灯我们买过了,我想要那盏最漂亮的兔子灯可以吗?”谢嘉妤眼巴巴道。
灯老板指着外面的彩环道:“那不成,兔子灯需得猜中三十个灯谜,再射中彩环才行。”
猜灯谜不难,难的却是射彩环,谢嘉妤抬眼看去,只见彩环离着她至少有二三百步,都到对面的亭子里去了,其上绑着一块红纱,夜色昏暗,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清楚还有柄环在那儿伫立着。
谢嘉妤却拊掌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哥哥可是神射手,有他在那盏兔子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围围观的士子听罢便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兄长能有多厉害?昔日吕奉先辕门射戟,三镇节度使耿忠慎百步外射杀敌军首领不过如此,你兄长怕不是耿老将军在世哈哈哈!”
谢嘉妤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昂着头挺着胸,打发丫鬟琼香立即去寻谢瞻,她对沈棠宁道:“嫂嫂,等哥哥把彩环射下来,我让哥哥把兔子灯送给你当新年礼物,你就瞧好了吧!”
沈棠宁失笑,摇头说她并不想要兔子灯。
但谢嘉妤以为沈棠宁只是客套,她这个妹妹对哥哥的箭术胸有成竹,拍着胸脯百般夸下了海口。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地从中间分开,爆发出喧嚷的响动,一个身形高大伟岸的男人从其中走来,即使看不清长相,只看轮廓,远远瞧来也很是个极俊美英武的男子。
女子们已经开始沸腾尖叫了,无他,因有人认出来这俊帅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昔日里白马银弓过长街的小将军谢瞻。
奈何谢瞻眉眼冷峻,目不斜视,众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搭话,只敢痴痴地在人群里仰望着他指指点点。
谢嘉妤见到谢瞻一喜,忙跑过去挽住他道:“哥哥,嫂嫂想要那盏兔子灯,需得射中对面那间亭子里的彩环,你帮帮我们吧!”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谢嘉妤是想借此撮合她与谢瞻!
她心里顿时又是错愕又是无可奈何,谢嘉妤的好意她自然是无福消受,正待上前去赶紧解释一二,以免他心生误会,却见人群中的谢瞻忽转头看向了她。
谢瞻天生条件优越,宽肩窄腰,身量颀长挺拔,已使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偏他这张脸剑眉凤目,是那种看一眼便能立即叫人脸红心跳的,极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沈棠宁定了定神,意外发现谢瞻脸色似乎不大好,凤目冰冷,薄唇紧抿。
谢嘉妤话音刚落,谢瞻便猛地抓起案上的弓弩,大步走到彩线旁,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甚至都没有瞄准,只听“铮”的一声闷响,转眼那箭矢从彩环狭窄的间壁穿过,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的彩环“咣当”一下应声而掉。
有好事者去寻,最终发现箭竟是牢牢地钉进了亭子对面的一颗老柳上。
这可是一支没有箭镞的木箭!
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禁不住都用惊艳的目光看向人群中央那高大俊美的青年。
谢瞻却扔了弓弩,径直走到犹自发怔的沈棠宁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就这么闷声不响地走着,且步子又大又快,沈棠宁哪里追得上,跟得很是吃力,她还挺着个大肚子,没过多久便是气喘吁吁。
“你……你做什么,你慢些,我跟不上!”
谢瞻脚步突然停住,沈棠宁脸险些撞到他的后背上,忙护着肚子顿住脚,疑惑地抬起头。
谢瞻满脸阴沉地看着她。
沈棠宁其实从刚刚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大对了。
说实话,他这模样她心里头是有些发憷的,只是他为何又这个样子,任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
老实说,讨厌归讨厌,她还是很害怕他发火的,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这么盼着我难受,是不是我不舒服你就舒服了?”
沈棠宁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不阴不阳地冷笑,“哦,我倒是忘了,你有这么多旧情郎,哪一个对你不是温柔体贴,你难不成还以为我会跟那些蠢货一样,被你这张脸迷住不成?你也不去拿张镜子照照自己,你也配!”
沈棠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
“你现在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吓得周围的路人人赶忙远远地躲了去。
有胆大的好事者们伸长脖子,好奇地朝那人群中央身板单弱,肚子却高高隆起的女子看去。
沈棠宁死死地咬着唇,努力憋忍着眼泪,可在路人不断投来的目光中,几乎想要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又是这样,这个混蛋,他怎么能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的脸颊上一颗颗滚落,仿佛止不住般。
沈棠宁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哭声越来越大,四周的路人有些就小声议论了起来,还伸出手朝着两人指指点点。
谢瞻阴测测地看回去,路人见他面相这般凶神恶煞,不好招惹,赶紧扭头也就走了。但挡不住街上人多,被这么多人围着,谢瞻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弄哭了,女人就是麻烦!
谢瞻心里咒骂了一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沈棠宁,你给我住嘴!”
沈棠宁通红着眼恨恨瞪他。她就跟和他作对似的,他不让她哭,她偏哭得声儿更大了。
谢瞻气急败坏了,上前直接捂她的嘴巴。
“你再哭,再哭声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金鱼池丢下去,到时候你就算在水里哭死也没人管你!”
沈棠宁一骇,果然哭声就小了许多。谢瞻松了口气,用手胡乱涂抹了她脸上的泪,抓起她的胳膊继续走,烦躁地想回去算了,早知便不出来了,徒惹一肚子气!
“姑娘,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迎面而来的书生见对面的佳人眼眶红红,含嗔带怨,忍不住走上前去拦住问:“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沈棠宁抬起头,又飞快地垂下去。
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书生看呆了眼,说:“姑娘,你,你真美,像天上的仙子……”
一语未落只听有人冷笑着道:“我看你像地里的泥鳅,滚!”
书生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来这姑娘的身旁还站着个男子,那男子面似修罗,脸罩寒霜,神情凶悍至极。
而女子神情畏惧,貌若天仙,却形容凄楚,像只哭红了眼的可怜小兔儿。
书生顿生无限怜惜之情,指着谢瞻勃然大怒道:“你才该滚!我看你是强抢良家民女,这姑娘压根就不愿跟你,她定是被迫的!”
“你想多管闲事?很好,恰巧爷的骨头今日也痒得很!”
说罢谢瞻一把抄起书生的领子。
谢瞻本就生得高大,书生与他对骂都得全程抬着头,刚才不过一时冲动之言,眼下见他这般霸道强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竟似要当众殴打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免大惊失色。
再往下,赫然瞟见沈棠宁浑圆的大肚子,原来罗敷有夫,佳人已为人妇!他眼睛光盯着沈棠宁的脸,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盘成妇人的发髻,身旁的丈夫,和已经大了的肚子上!
书生嗫嚅几句,讪讪地挣开溜了,一声不吭。
“谁准你和他说话?我一个转眼的功夫你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能跟着去他家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妇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谢瞻扭回头怒瞪着沈棠宁。他此刻怒气炽盛,双目犹如喷火,形容简直可怖至极。
沈棠宁白了脸抖着道:“我、我没有勾引他,是他向我问路,不是我主动与他搭讪……”
听了这话谢瞻却更气了,两肋熊熊生邪火。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是气她路上随便一个男人和她问话她都温言细语地回答,偏偏对他没什么好话,还是那酸儒说他强迫了沈棠宁,抑或是她在荷花灯上根本没写他的名字,令他既愤怒又难堪,还夹杂着一些别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厉声喝道:“住口!你还要狡辩!他向你问路你便要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你这朝三暮四的女人,恨不得吊着全天下的男人满足你的虚荣心,心里想着一个又一个……”
话至此处,他却未再继续说下去,一把拽住她,“回去之后你给我抄三百遍女诫,抄不完你以后就别出谢家的门!”
沈棠宁忍无可忍,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推打他,“你这混蛋,放开我,我何曾如此!我没错,我不抄,就不抄!”
从小到大只有女人捧着谢瞻的份儿,何曾有女人敢这般与他硬刚,谢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高大的影子罩过来。
“你再说一遍,抄、还是不抄!”
“再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要抄!”
沈棠宁气性上来,红着眼,梗着脖子,两人的呼吸都非常凌乱,喷洒到对方的脸颊上,却又互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