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忙哎呦呦叫疼,哭声吸引了沈棠宁。
沈棠宁诧异地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那小厮的样貌,慢慢皱起了眉。
这小厮不知为何,生得竟有几分眼熟。
片刻后,吴嬷嬷拿着那小厮带了上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在此处?”
沈棠宁柔声问他。
小厮盯着沈棠宁,忽怯怯地叫了一声。
“大姐姐!”
沈棠宁一怔。
吴嬷嬷立即破口骂道:“什么姐啊妹的,你这死孩子胡乱攀扯什么亲戚!”对沈棠宁道:“世子夫人,这小厮不像府上的人,奴婢看像个贼,奴婢这就把他扭送去管事那里!”
“不要!”
一个妇人蓦地从花圃里冲了出来,抱住那孩子就跪倒在地上哭道:“世子夫人,他是你的亲堂弟啊!”
妇人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柳叶眉,鹅蛋脸,花瓣唇……
沈棠宁脸色一寸寸变白。
第32章
谢瞻刚到家下马,大门首下,安成就匆匆迎了上来,在谢瞻耳旁低语几句。
谢瞻脸色一沉,立即扔了马缰大步流星,直奔寻春小榭。
去的路上,安成把周氏带着沈弘谦的私生子沈旭私自上门来找沈棠宁的事情告诉了谢瞻。
周氏大约也没想到她会与温氏生得那样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诉说这六年来她独自抚养一双儿女的不易,希望沈棠宁能可怜可怜她这个走投无路的母亲。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沈棠宁就急火攻心气晕倒了。
今日王氏领着谢嘉妤去了郑国公府做客,镇国公府没有主事的人,幸好谢瞻今日下衙很早,他一面命长忠骑马去请后街的陈太医,一面快步进了屋。
沈棠宁已经苏醒过来,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听到有脚步声进来,杏眼呆呆地朝外看去。
是谢瞻,她慌忙擦干净眼泪,把脸朝向里侧。
少顷,谢瞻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见过周氏和沈旭了?”他问。
沈棠宁震惊地扭头看向他。
谢瞻淡淡地道:“周氏是你叔父的外室,沈旭是他的私生子,这件事情我本想等你生下孩子再告诉你,没想到周氏竟有这个胆子敢找上门来。”
谢瞻叫人盯住了沈弘谦,是怕沈弘谦狗急跳墙侮辱了温氏,却万没想到,周氏会丧心病狂到来镇国公府求沈棠宁给她名分。
“你是何时知道的?”沈棠宁难以置信。
“就在不久之前,我无意在街上见到沈弘谦与周氏纠缠不清。”
沈棠宁头顶宛如雷劈。
她真是蠢,她早该明白的,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每一次叔父见她时,陈妈妈总是谨慎小心地叮嘱她,让锦书和韶音在门口守着她寸步不离。
怪不得自从她渐渐长大成人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踏出过院子。
怪不得父亲还在世时,母亲还会时不时地关心叔父,给未成婚的叔父做鞋袜,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的口中就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叔父的名字。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母亲为了她,竟然在这个家里整整隐忍了九年!
而这九年里,她却始终把叔父当成慈爱的父亲,即使他对郭氏的亏待懦弱无言,即使他心里对自己的大嫂存有那样龌龊的心思,甚至找了一个与大嫂容貌有六分相似的女子当外室,生下了一儿一女!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棠宁捂住自己的脸,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感觉到谢瞻在掀她的被子,她也拼命地挣扎按压,想要抓住这最后一块的遮羞布。
家丑不外扬,尤其是事涉自己的母亲温氏,谢瞻平日里便爱对她冷嘲热讽,若是被他知晓今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会换来他无情的羞辱,说不准还会误以为她的母亲当真与她的叔父有些什么。
若只是羞辱她,沈棠宁认命,可她的娘亲却是全然无辜的!
只是,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些丑事。
如今,他一定更加瞧不起她了吧。
被子被掀开,沈棠宁心如死灰,闭上双眼。
耳边却并没有响起那些难听的话。
脸上仿佛是被覆上了一张帕子,吸浸了她眼角的湿意。
沈棠宁睁开眼时,谢瞻已收回了手去。
“你放心,这件事情除了替我调查此事的长忠外,你知我知,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谢瞻看着她道。
沈棠宁撑住床,努力想坐起来,奈何孕肚太大,她身子又虚弱,起到一半便没了力气。
谢瞻及时地扶住了她的后背和腰身,将她扶抱到了身后的大迎枕上。
“多谢。”沈棠宁轻声道。
她微微抬眼,谢瞻依旧在看着他,只是他的眼神之中,当真没丝毫的讥讽之意,反而意外地充满了关切之色。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笑?”她问。
“没有!”谢瞻立即说,顿了顿,问她:“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很可笑?”
沈棠宁难以启齿。
谢瞻说道:“若你觉得这是家丑,那么应该感到羞愧的那个人,不该是你,而是你所谓的叔父沈弘谦,他心里那些龌龊的心思才最可笑!”
“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爹爹亲近敬爱,丝毫没有顾忌过我娘的感受,枉我自以为孝顺懂事,这么多年来却一直认贼作父……”
“不知者无罪,你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怎么会是你的错?”
谢瞻握住沈棠宁因激动而颤抖的双肩,正色说道:“沈棠宁,倘若你早知道你叔父的这些心思,是不是会带着你娘离开沈家?”
沈棠宁忍不住哽咽着点了点头。
谢瞻说道:“这便是了,你说你娘早就知道,却不愿告诉你,是因她不想撕破脸,让你因此变得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何况那平宁侯府本就是你的家,凭什么你的母亲却要带着你离开自己的家?所以她才忍了下来,你娘的一片苦心,只要你今日能体会得到,来日能为她出这一口恶气,便不算是对不起她了!”
沈棠宁醍醐灌顶的同时,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还是那个刻薄的谢瞻吗,他嘴里竟然会说出这样大度安慰的话,是不是刚才其实是她听错了?
第一次,沈棠宁开始怀疑自己,连好赖话都分不出来了。
她眨巴着一双噙着湿意的杏眼,那双眼眸像麋鹿一样干净可怜,充满震惊疑惑望着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近距离地盯看着,谢瞻是始料未及的,呼吸骤然之间都仿佛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帐边的金钩。
“我会帮你娘尽快从沈家搬出来——你不必这样惊讶地看着我,如今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我娘身体不好,你帮我在她面前尽孝,我帮你也是应当,何况你腹中还有个孩子,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多想想孩子。”
谢瞻的意思是,他帮她不过是看在王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的情面上,让她别多想。
尽管如此,沈棠宁还是很感激他并没有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来嘲笑她。
她为自己先前的心思羞愧不已,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太医来了,老人家走起路来气喘吁吁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谢瞻起身时,沈棠宁拉住了他的衣袖。
“世子,多谢你。”她诚恳地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的语气和他说话。
谢瞻扯了下嘴角。
他当然是想笑给沈棠宁的,但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大约是太久这么没笑过了,以至于他笑得过于虚假用力,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抽搐和不自然。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笑得不是很好看,因此沈棠宁刚松开了他的衣袖,他便迅速走开,给陈太医腾了地方。
沈棠宁情绪已经好了许多,陈太医进来开了药,嘱咐几句,说了些让她以后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很容易惊胎之类的话云云。
至于周氏,安成一威胁周氏就竹筒倒豆子全都吐出口了。
如今平宁侯府因沈棠宁而水涨船高,周氏自然不甘心再没名没分继续白跟着沈弘谦下去了。
但她担心自己贸然去寻郭氏会遭遇不测,毕竟她只是个独身的寡妇,一个平民小百姓,而郭氏却是正经的平宁侯夫人,倘若她出了事,沈弘谦为了自己的前途都不一定会替她伸冤。
于是周氏便想到了温氏和沈棠宁,郭氏自己的女儿不中用,却费尽心思地把侄女嫁进了高门,周氏四处找关系,并用重金贿赂了镇国公府管花园的一个小管事,随后打扮成修建花草的媳妇子和儿子一起进了镇国公府,打听沈棠宁每日的去处,专门到小花园里守株待兔。
“你为何笃定我夫人会帮你?”谢瞻冷声问。
周氏忙跪在地上道:“回世子爷的话!这郭氏为人最是虚伪阴险,只面子活做得极好,背地里却苛待自己的嫂子和亲侄女!她冬日里给世子夫人做一身好衣服,带出去倒是显得光鲜亮丽,人人称赞她是个疼爱侄女的好婶婶,这位好婶婶回家后却不肯给世子夫人与大夫人屋里多拨些炭火,常把世子夫人母女俩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长满冻疮,这两年她还算收敛了呢,改成克扣大夫人吃药的药钱!”
“世子爷,这些都是妾身从老爷和老爷身边的长随口中打探到的,妾身发誓,如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妾喉咙里生个烂疮病死!郭氏这样一个面善心毒的妇人,想当初为了逼迫世子夫人嫁进谢家,都敢外在败坏亲侄女的清誉,妾身如何敢去沈家亲自讨名分?想到世子夫人心地善良,必定不会叫我与旭哥儿母子俩就这么流落街头,妾身也是走投无路才求上门来啊……”
周氏说着哭哭啼啼起来,一面不住可怜沈棠宁这些年的遭遇,一面诉说这些年她带着一双儿女有多艰辛不易,企图唤起这位世子爷的几分怜悯之心。
她很聪明,知道如何为自己脱罪,且她看着这位镇国公世子似乎也并没有沈弘谦口中说的多傲慢无礼,他好像还挺紧张的沈棠宁的,听了她的话眼神里透露出的厌恶和愤怒,是以她话里话外把矛头都对准了郭氏。
这么多年来,郭氏一直把沈棠宁作为她攀附高门结交权贵的工具,而沈棠宁为了平宁侯府和温氏,不得不妥协成为一个漂亮的傀儡任由郭氏操纵。
温氏与沈棠宁母女两人互相为了对方隐忍牺牲,一个大门不出在西府独居避世,一个身不由己被迫嫁给了他。
如果不是今日这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谢瞻或许永远都不知道沈棠宁竟在这样的水深火热的家里生活了九年。
郭氏那样胡搅蛮缠的粗鄙妇人,怎么会养出沈棠宁这般温柔孝顺的女孩儿。
谢瞻愤怒之余,不得不承认,当初是他一叶障目,对沈棠宁存有偏见与误会,误以为她品行恶劣不堪,与郭氏一样为了嫁进豪门不择手段。
沈棠宁喝过药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睁开眼,发现谢瞻还坐在床边,她撑着床沿忙要起身,谢瞻按住她,让她躺了回去。
“世子,周氏和沈旭怎么样了?”她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