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从脖颈上摘下一块玉牌,亲手放到沈棠宁掌心。
“这是我留给圆儿的礼物,日后,你替我交给她吧。”
那玉牌触手温润,还带着男人温热的体温。沈棠宁低头仔细端详,发现其上雕刻了各式的祥云图案,最中央的是瑞兽麒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这是你这个做爹爹送她的礼物,为何要我来送?”她不解。
谢瞻轻描淡写道:“哦,没什么,你送和我送不一样吗?你先前一直想和离,我想了想,我行军打仗常年不常在家中,照顾不好她,不如你带圆儿走,你若想改嫁,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不能嫁给……”
他嘴角抽了一下,“姓萧的那个狗东西,万一以后你再不让我见女儿,我这个当爹的总得送女儿点东西,免得她以后出嫁了埋怨我小气。”
“……”
沈棠宁极是无语,把玉牌还给他道:“你放心吧,就算和离了,我也不会让你这个爹爹见不到女儿,何况婆母和公爹也不会同意我带走圆儿的,你要送就自己送给圆儿。”
谢瞻没有接过玉牌,又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到她的手里。
“你只需把这封信交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答应,”顿了顿,“还有和离书,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能亲手交给公爹和婆母?”
沈棠宁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临远,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没有五天的时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她就一直疑惑,倘若真的尚有五天的时间,谢瞻又为何要把老弱的百姓们遣人单独带离,每天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而附近州县的城门,每每靠近便将他们拒之门外。
除非,这些附近的州县早就知道宁州城沦陷,而他是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给出大家一个可以期待的期限。
“你太容易轻信别人,团儿,人心险恶,以后别再这样了……照顾好圆儿。”
谢瞻看着她,嘴角慢慢冲她展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笑容中,沈棠宁杏眼圆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想开口阻止,后颈却猛地一疼。
她万想不到,谢瞻会这样算计她。
而她对他却没有丝毫的戒心。
这个……混蛋!
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她如是想。
……
身后,谢瞻的贴身卫兵牵了一匹马过来。
谢瞻把沈棠宁抱上马。
月光下,她紧闭双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静谧的睡颜宛如天边的月光一样圣洁美丽。
谢瞻伸手,轻轻触摸她白皙的面庞。
本以为,或许他可以慢慢赢得她的心,可是……
直到卫兵提醒他时间到了,谢瞻方才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
“去吧,一路小心。”他对卫兵示意道。
卫兵叉手道:“标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跃上马鞍,一路沿小路朝着月光明亮的南方疾驰而去。
-
济南府连下了两日的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如前线战况般胶着。
济南历来被人称作火炉,这会儿还未入伏,天气便愈发得炎热了起来。
这场雨正好灭火,为炎炎夏日送来几分清凉之意。
丫鬟不断给床上的女子扇风擦汗,忽听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扭头一看,一个身着大红补子官服的高大人影闪过,忙上前替他将帘子打起来。
“侯爷来了!”
“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醒?”
“还没呢!”
萧砚快步走到床边,一个容颜苍白,腮边透着两抹异常红晕的女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萧砚手在女子额头上试探了片刻,皱眉道:“已经退烧了,怎么还没醒?”
丫鬟轻声道:“侯爷放心,大夫说沈姑娘身子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退烧后马上就能醒了,您别心急,想来也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萧砚让丫鬟都退了下去,绞干浸过冷水的帕子,替她轻轻地,反复地擦拭着额头,面颊和干燥的唇瓣等处的冷汗降温。
看着眼前她消瘦虚弱的模样,原来尖尖的下巴变得更加尖细,腰身一抱更是瘦骨嶙峋得不盈一握了,萧砚真真心如刀绞,恨不得代她受过。
倘若当初他没有急迫地离开京城到前线运粮,安排人手来保护沈棠宁,或许她也不会遭此一劫。
“团儿,团儿我在!我没事,你能不能听到我和你说话?”
听到沈棠宁在喃喃呓语着他的名字,萧砚立即紧紧握住了沈棠宁的手,柔声安抚。
“阿瞻,不要……”
沈棠宁喃喃道。
她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迷了路,怎么也跑不出去。
她心里有种预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赶紧走出这个迷宫,她要救谢瞻和宁州城那五千余名无辜的军民。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拍打呼喊,始终在黑影里就是转不出来。
直到手指上传来一阵麻钝的刺痛,痛感越来越清晰。
“团儿,你醒了!”
有人握住了她的双肩,惊喜地叫出了声。
沈棠宁费力眨着眼睛,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眶中终于射入了明亮的光线,目光聚焦在眼前男人温润俊美的面庞上。
“仲昀?”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抚摸着他的脸,“怎么会是你?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不是在做梦,这里是济南,团儿,你安全了。”
萧砚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柔声道。
济南。
沈棠宁脑中顿时如走马观花般,想起了所有。
她的柔荑从他手掌中急速地抽离,神情焦急地叫道:“仲昀,你快去救阿瞻!他们还在赶来济南的路上,足有五千士兵和百姓,但边豫的叛军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再晚些他们会没命的!仲昀!”
萧砚看着沈棠宁焦灼的杏眼,慢慢攥紧了衣袖下的十指。
“我知晓了,你放心团儿,我会让人立即去接应他们。”
“那你快去吧!”沈棠宁催促道。
萧砚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红枣鸡子粥。
“团儿,大夫说你染了风寒,你昏迷许久,腹中定然饥饿了,先吃些清淡之物垫一垫……”
沈棠宁等着他的回应,萧砚却将粥吹了吹,用勺子递到她的嘴边,沈棠宁心急,偏头躲开他递来的粥道:“仲昀,你让人去了吗?我听闻边豫性情残忍暴虐,是宗缙的得力干将,你的人有把握能应对他吗,要不要你亲自去?”
萧砚手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粥。
“团儿,你难道是不相信我吗?”他淡淡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棠宁轻声道:“仲昀,我只是担心你会轻敌……”
“我知你担心他,不过团儿,”萧砚打断她道:“济南府守备充足,边豫刚破城又乘胜追击,该轻敌应该是他才对,我只需让人埋伏在他的必经之处,必能将他一举歼灭,这你不必担心。”
说至此处,又将那碗粥递到她的面前。
“如今你只需耐心养病,过几日我自会把谢临远全须全尾地带到你的面前。”
沈棠宁听他说得倒也在理,暗想是自己多虑了。
大敌当前,萧砚不会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何况自己也不懂带兵打仗,自然全权信任他。
想着,她便道了声多谢ῳ*,从他手中接过了粥。
……
萧砚还有许多公务处理,陪了沈棠宁一会儿便离开了。
从婢女的口中,沈棠宁得知了如今京都城尚在朝廷手中,果然如谢瞻所言,裴廷易与宗缙在京都城外打了三天三夜,几乎打得昏天黑地。
隆德帝不得已发布勤王之令,招天下兵马前往京师勤王。
到第三日的时候,原本臣服宗缙的山西总兵孙益突然反水,带领一千朝廷军突出重围,一路收拢残兵败将,到京师时打了宗缙一个措手不及。
五日之后,宗缙不得已退守山西。
宗缙自朔方的凉永蓟三州起兵,自起兵伊始便联合了各部落外族骑兵、步兵共三十万叛军,留薛酉镇守凉州,引诱朝廷大军深入。
另一面兵分三路,首路由宗缙亲自带领夤夜行军,借榆林、汾西两地暗度陈仓,兵锋直指京师。
一路由张元伦带领囤聚河北,最后一路边豫带领十万叛军向东进发。
陇右宁夏凤翔等地纷纷望风而降,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士兵们早已不知战争的残酷滋味,叛军杀到山西汾州府,汾州卫都指挥使高严被陕西与太原的十余万叛军两面夹击包了饺子,但他宁死不降,竟于城破当日自杀殉节。
边豫恼恨高严,城破后亲手将高严剥皮制作成人皮灯笼挂在城墙之上以做震慑,除此之外他还纵容部下士兵在城内烧杀抢掠,女人奸.淫、所有男丁屠戮,甚至就连三岁幼儿都不放过。
拿下汾州之后,边豫再赶去真定,山西最后的一块硬骨头。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京师附近的州县已多半投降宗缙,倘若此时真定再失手,京师将彻底暴露于叛军眼皮子底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届时不光是京师,河南山东等地也将岌岌可危。
目前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已沦丧敌手,凭借着占据了大周朝的西部半个版图,隆德三十一年七月十八,宗缙在山西大同自立为王,僭越称帝,国号大燕。
如今天下大乱,隆德帝自登基以来多番北伐,大周的国库入不敷出,兵力元气大伤,兼之北方的契族对我朝虎视眈眈,当真是内忧外患……
沈棠宁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到谢瞻打晕她之前给她的两封信和玉牌,起身唤来婢女,问她东西都在何处。
丫鬟找到那两封信给她,“姑娘来时身上便只有这两封信,并没有看到什么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