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嘴馋,把香糟鸭偷偷端到抱厦来吃,还没吃完就出去做事情,哪想到放在条案上准备熨烫的两匹尺头不小心滚动了,其中一匹正巧就滚撞到韶音吃剩下的香糟鸭上。
等韶音发现时,那匹湖绿色的妆花遍地金缎上已经沾了油污。
幸好发现得早,裁衣的绣娘明天才过来取布料,韶音有经验,应该能洗干净,赶紧准备去打水清洗,出门看见谢嘉妤和冯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小院。
谢嘉妤走进屋后自顾自地坐下,招呼都不打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听说我娘早晨赐了你两匹尺头,我想和你换一匹,我小库房里有不少还没裁的缎子,随你挑选,你看如何?”
早上请安时王氏和沈棠宁说谢嘉妤和她已经挑选过,沈棠宁本以为自己挑的两匹已经够不起眼了,没想到还是拿走了谢嘉妤想要的。
“自然可以,我不大出门,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打紧,四姑娘喜欢哪匹拿哪匹就成。”
沈棠宁吩咐韶音去把两匹尺头都取出来。
谢嘉妤觉得沈棠宁还不算小气,高傲地昂着头道:“我可不是有意来抢你的东西,你若不愿意就和我直说,我谢嘉妤不缺这匹尺头。”
沈棠宁只是笑了笑。
谁知锦书只抱过来一匹,谢嘉妤翻了翻就丢到一边去,她不感兴趣。
“这匹太素了,我想要那匹湖绿色的妆花缎,你去给我拿过来。”
这……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面露为难。
“去拿过来吧。”沈棠宁轻声说。
过了片刻,韶音磨磨蹭蹭地抱着那匹妆花缎走了进来,支吾道:“世子夫人,这匹尺头,怕是,怕是不能给四姑娘了。”
“有什么不能给的,你这不是都拿过来了!”
冯茹上前想接过来,不想韶音竟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两相争夺间,愣是费了她好一番劲才从韶音手里“夺”过来。
谢嘉妤探过头去。
冯茹不晓得看到什么,突然尖叫一声拍着自己的衣袖,把尺头扔到地上,嫌恶得擦着自己的手。
“啊——这匹缎子怎脏成这样,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
尺头滚落到地上,蝶香赶忙捡起来展开一看,大吃一惊。
这尺头怎的脏成了这样!
第8章
沈棠宁看到那匹妆花缎上的污渍时,心下一沉。
冯茹眼一瞪,已经指着韶音责怪了起来,“我说你为何总不肯把这匹尺头给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我身上这身衣服是前些时日新做的,你现在给我弄脏了怎么赔!知道的骂你两句不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不想把这匹妆花缎给四姑娘!”
说罢抹了抹泪眼,扭头对谢嘉妤道:“阿妤妹妹,幸好是我先帮你拿了过来,不然你身上那身衣裳比我身上的还要金贵,万一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谢嘉妤果然脸色愈发难看,冯茹这番话的意思,就差指着沈棠宁的鼻子说她是故意戏弄她了!
韶音自知闯下大祸,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弄脏了这匹妆花缎,和世子夫人没有关系,求四姑娘处罚奴婢,奴婢愿一力承担!”
谢嘉妤猛地站起来,闪着怒意的凤眼瞪向沈棠宁,“沈氏,你不想给我料子,大可以直说,何必在那儿装好人,与你的婢女演这么一出戏?难道我堂堂谢家四小姐还会抢你这世子夫人的衣服穿不成!”
沈棠宁解释道:“四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故意弄脏料子,韶音是我的丫鬟,我清楚她也绝非有意弄脏这匹妆花缎,这段时日我在院中一直深居简出,衣料再光鲜我也穿不出去见人。”
“何况自我嫁进谢家来夫人对我百般体贴照料,我感激她尚来不及,姑娘是我的小姑,我又岂会故意为难你,使你难堪?”
冯茹在一旁嘀咕道:“那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偏就嘉妤喜欢的这匹尺头你给弄脏了?”
本来冯茹撺掇谢嘉妤来找沈棠宁换尺头便没安好心,一来她想借此探探沈棠宁的虚实,若沈棠宁答应了,就叫她吃个屈,若沈棠宁不答应,正好挑唆得两人闹一场。
谢嘉妤这人呢,你光明正大和她叫板她反倒高看你一眼,你若表面上与她和气,背地里给她添堵,反而惹她厌恶。
冯茹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沈氏的心眼儿真是不少。
谢嘉妤指着沈棠宁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貌若天仙,心如蛇蝎,你若想欺负我就堂堂正正地欺负,我谢嘉妤不怕你,用不着遮遮掩掩,小人行径!”
如意馆里,王氏处理完了一天的事务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息,女儿谢嘉妤忽然从屋外冲进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王氏忙抱住女儿柔声问:“怎么了阿妤,是谁欺负你了?”
谢嘉妤单哭不说话,蝶香连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王氏眉头皱起,谢嘉妤一面哭一面拽着王氏的衣袖撒娇。
“娘,你会不会有了十二郎就不要女儿了,你会不会,会不会?”
王氏用帕子擦干女儿面上的泪,“我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会不要你?以后不准再瞎说,你和十二郎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不疼你疼谁?”
“可是沈氏她欺负我,您要为女儿做主!”
王氏头疼,“你是不是多想了,沈氏她一个新妇为何要欺负你?”
“她……她!”
谢嘉妤涨红了脸。
肯定是敬茶那日,她把沈棠宁敬给王氏的温茶换热茶烫她手的事儿被她知道了呗!
虽然谢嘉妤不清楚她是怎么猜到的,但她绝不忍下这口气,“还不是因为我先前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定是心中不忿,又见娘您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连我都敢欺负起来了!”
“谁欺负你了?”
母女俩正说着,谢瞻打帘走了进来。
谢嘉妤大喜,忙上前抱着谢瞻的胳膊诉苦:“……她当我是傻子吗,我一找她借尺头,那尺头早不脏晚不脏,偏偏我去找她借的时候脏了,她不想借直说便是了,你说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就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有意给我难堪,还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你是没瞧见她当时那个装无辜的样子,都是女人,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我最烦她这种人了ῳ*,面上笑着恭维你,其实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谢瞻转身走了。
“哥哥你去哪儿!”
谢嘉妤在背后大声叫道。
谢瞻到寻春小榭的时候,沈棠宁正吩咐韶音和锦书去准备皂荚、砂糖、草木灰,以及热水。
桌上,一盆加了草木灰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沈棠宁用襻膊将衣袖束起,在脖颈处系好,将手伸入热水中,轻轻搓洗着妆花缎的油污处。
两个大丫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院子里传来骚乱声,锦书迟疑地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冷不防屋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锦书惊恐地后退,大喊:“姑娘,姑娘!”
谢瞻手里提着把足有成年男人一臂长的佩剑,脸上仿佛罩了层寒霜,气势汹汹,径直就朝沈棠宁大步走了过去。
谢瞻周身带着浓重的煞气,一双手不知道杀过多少的人,流过多少血,经年累月才形成的气势,像那来自地狱里的阎罗,叫人看一眼便禁不住胆战心惊。
沈棠宁扭头一看,心猛然一跳。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发现自己想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后是桌子。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谢瞻向着她的身后劈去。
“咣当”一声巨响,半人高的方桌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裂成了两截,热水和草木灰混着洒了一地。
谢瞻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沈棠宁的手腕,将她拖着一路拽到墙上。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要安分守己,不许接近我谢家人,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棠宁被他钳得手臂几欲断掉,踉跄几下,另一只手忙紧紧护住自己的腹,忍痛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她挣不开,索性抬起头,倔强地看向谢瞻。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可闻。
她的发间泛着淡淡的幽香,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分明流露出委屈与恐惧,也倒映着谢瞻那张阴沉愤怒的俊脸,却依旧一眨不眨,毫不退让地瞪着他。
“我冤枉你?”谢瞻冷笑:“我还没说什么,你倒会恶人先告状!嘉妤与你无冤无仇,她难道会凭空捏造罪名冤枉你?”
他又逼近一寸,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陌生男人气息,沈棠宁忍不住偏过脸去,强作镇定道:“我,我并未说是嘉妤冤枉我,的确是我弄脏料子有错在先,可那只是个意外,我不是有意骗她,更没有想挑衅你的意思。”
“我清楚自己在谢家的身份,若我真的想故意给嘉妤难堪,那不过是自取其辱,何必如此?”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谢瞻讥诮道。
“世子,我只想把孩子安稳地生下来,没有想招惹是非,请你相信我。这个孩子,它也是你的孩子……”
沈棠宁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柔缓,已是带了几分软语相求的意味。
“满口谎言,你还好意思提孩子?沈氏,你莫以为夫人会偏袒你,看在你腹中孩子的面上不了了之,当初你千方百计嫁进谢家,应该也不想孩子都没生下来就被赶回娘家,你心里那点盘算,我一清二楚,从今往后,别妄想在我面前耍心机!”
顿了顿,往下冷冷瞥一眼,“还有你的美人计,我说过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若再敢……”
谢瞻说着突然停下,脸色发僵。
因为沈棠宁的身子在不停地下坠,几乎半靠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颈上系着一根朱色的襻膊,鬓发散乱,几缕落下的青丝缠绕在襻膊的带间,露出两条雪白的藕臂。
一只被他胡乱地抓在手中,竟比他手腕还有细上许多,指腹陷进肉里,柔若无骨似的滑腻柔软。
另一只,攥着他的衣襟按在他的胸口上。
“你装什么,松手!”
谢瞻去扯她攥着他衣襟的手。
她的手也像没有骨头似的,凉凉的,很软,一扯就扯了下来。
沈棠宁阖着双眼,睫毛长长地垂下,面色苍白若纸,身子向后倒去。
谢瞻一愣,立即伸臂扶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抱到内室的床上,试探她的鼻息。
她竟是真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呼吸微弱。
很快府医匆忙赶了过来。
襻膊已经放了下来,府医隔着帐子给沈棠宁把脉,舒了口气道:“世子夫人大病初愈,内里虚弱,肝气郁结,又似受了惊吓,情绪大起大落,心脾失调,往后需得注意。”
府医絮絮说着,去了一旁写方子,给沈棠宁开些孕妇可用的安神汤。
沈棠宁这会儿稍微清醒了过来,略略掀开眼皮。
谢瞻站在床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薄唇抿得紧紧地,俯视着她。
沈棠宁实在倦极,闭目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