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不知此事耽搁不得?
所以昨夜才特意去了临华宫,谁能想到他与丽妃,实在是擦不出一丝火花呢?
究竟这是为何?
分明他和周芸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只需多看她一眼,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血脉喷张,亟待疏解。
为何至此以后,就再也无人能让他有那样的感觉?
每个女子瞧在眼里,都那般索然无味,既没有她半分娇媚,也及不上她通身风情。
周芸是何等胆大飒爽?
面对他时,不仅会经常嘲弄讽刺,偶尔气极了,张嘴咬他臂膀也是有的,哪里像后来的这些女人,温温吞吞,见了他不是怕,就是躲,鸡仔儿一样。
毫无征服的欲望。
可他也总不能因此,就一直不近女色,让江山后继无人了吧?
有些事情,哪怕是硬着头皮,该办也还是得办。
李秉稹想到此处,略微带了几分厌倦怠然,冷声朝庄兴吩咐道。
“去派人吩咐丽妃一声,道朕今夜依旧去临华宫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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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后年岁渐长,管理起宫中事物来觉得逐渐吃力,而姜姣丽入宫也有些日子,所以太后便也分了些无甚紧要的宫务给她。
一来能让自己喘口气,二来也生了些栽培历练之心。
姜姣丽心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所以对此很是上心,哪怕再小的事务,也要亲自过问。
今日也是一样。
原正在御花园中,看着宫匠们移种花草……就听得养心殿的侍者,来通传皇帝今夜要临幸的消息。
她听了又是一阵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宫务不宫务,立即就往成华殿赶。
昨日是没能成事。
可皇上今日却还要宣她侍寝,这代表什么?代表皇上已经想清楚,是铁了心要同她圆房。
一定是昨夜殿中的格局风水不好,必得将所有物件再重新调整,扯坏了的纱幔也需换了再挂……姜姣丽着急回去布置成化殿,所以催促抬舆驾的内监,“快,再快些。”
此时朱墙黄瓦的宫巷尽头,迎面缓缓走来队穿着诰命夫人服制的命妇。
姜姣丽明白,这几个便是她昨日亲自挑选,特召来给太后解闷聊天的。
原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坐在高处,望见站在队列最后的那个诰命夫人时……
姜姣丽脸色骤然发白,瞳孔剧烈紧缩震动,浑身都无法克制地发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那只带着华丽护甲的手掌,猛然拍在圈椅上,略微颤着声线,厉言发声,“停下。”
内监们骤然顿停,使得姜姣丽整个人身子往前扑,险些在舆架上没坐稳,摔跌下来。
耳旁传来含桃训斥内监的声音,可姜姣丽却顾不上那些,只将眸光定落在那个越走越近的诰命夫人身上。
定眼瞧真切后。
她只觉忽得一下置身于万年寒潭中,通身都冰凉刺骨,心脏好似被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压根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分明衣冠冢都建了两三年了啊。
那站在眼前的是什么,周芸的魂魄么?她怎么可能,会此时此刻,出现在宫中?!
姜姣丽眼睁睁看着那人与其他官眷命妇,齐齐屈膝给她请安……活生生的,施施然的,标标准准地行了个完美的见安礼。
她内心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那种窒息与绝望感,几乎将要将她灭顶湮吞,所以压根就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侧的含桃,将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代发施令让众人起身。
期间有好几个诰命夫人,都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抬眼向她望来,可那个女人竟当真能按捺住,只眼观鼻鼻观心,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
待她们略略走远了些,含桃才迎上到舆架前,关切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姜姣丽略略稳住心神,暗吞了口唾沫,朝含桃嘱咐道。
“瞧见方才队伍最后头那位诰命夫人了么?你把她叫去成华宫,就道本宫瞧她面善,想要与她说说话。
切记,绕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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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再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出宫门会荣国公府,谁知却被个女使喊停了脚步。
徐温云听了这女使的话,觉得心中更加莫名,却又实在不好得罪,只得小心翼翼再确认了一遍。
“这位女使,您确定是丽妃娘娘,要叫我去说话么?可我平日与丽妃娘娘素无交集,会不会是弄错……”
“没有错,就是你。
这就跟我来吧。”
或许宠妃身边的女使,底气也比旁人更足些,很有些颐指气使的劲头,生生截断了她的话头,转身就在前头带路。
徐温云无法,只得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到底也是京城的官眷,她自然知道丽妃是何人。
据说她是今岁参选的秀女,虽说皇上当时没有直接留牌子,可后来对她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又将人召了回来,当夜就临幸,封为了七品常在。
入宫之后,作为后宫唯一的妃嫔,不仅圣眷优渥,且也很讨太后欢心,得阂宫赞赏,短短三个月,就连跳数级,或封为妃。
何宁还曾问过徐温珍,那丽妃相貌如何,妹妹只道确是姿色天然,雪肤花貌。
那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轻易得罪不得。
徐温云跟着走到成华宫,眼见那女使入殿禀报了声,就唤她进去。
她入殿之后,压根不敢抬眼,只先恭敬屈膝请安,“臣妇常见丽妃娘娘。”
可眼角余光看到,那金灿灿的裙摆,翩跹行至身前。
丽妃竟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巧笑嫣然着,甚为热络道,“……怎得周娘子不认识本宫了么?”
丽妃亲自扶她起身,原本还让徐温云有几分受宠若惊,可耳中听到“周娘子”这三个字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的声音,好似确曾在哪儿听见过……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她总不会这么背时,在宫中碰见以往镖队中之人吧?
她脑中闪过万千瞬念。
惴着心尖抬眼朝那丽妃望去。
……竟是那个在四年前,在镖队中险些被刁奴欺压饿死,那个一直被寄养在外的襄阳郡守家七姑娘——姜盼儿!
就算身上穿着华丽至极的宫装,可徐温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浑然不如以往瘦弱,更加骨韵多姿,眉眼也张开了许多,在脂膏宫妆的粉饰下,确实很研姿俏丽。
徐温云完全未曾想到,头次入宫,竟能碰见旧人,她顿时浑身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本宫现在已不叫姜盼儿了。
后来回到家中,父亲给我改了个姣丽的名儿,周娘子可是因着这个,所以才能认出本宫来?”
徐温云反应过来,垂下眼眸,隐藏住了眼底万千翻涌的情绪,只紧着嗓子回话道。
“丽妃娘娘认错人了。
臣妇不姓周,臣妇姓徐,唤做徐温云,是工部侍郎郑明存的内眷。以往从未见过娘娘,更是不认识什么姜盼儿。”
姜姣丽也是在触及到她的瞬间,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确是活人。
所以她就是太后娘娘点名要见的那个郑明存的发妻?
难怪皇上一直没能将她翻找出来。
原来是因为她这些年并未顶着周芸的名字行事,而是更名换姓了。
趁着她垂眼的功夫,姜姣丽就像是打量关在铁笼里的猎物般,缓步围着她绕了一圈,嘴上的话语却是和煦至极,甚至略带了几分委屈。
“……周娘子隐瞒身份,必有缘由,本宫若是兴起了详查,必能寻出蛛丝马迹,可本宫又岂会是那样多事的人?”
“本宫只是伤心,伤心周娘子不肯认我,想当年在镖队中,若非周娘子施手襄救,本宫只怕早就被那老虔婆虐待死了,今日哪里还能有命站在你面前?
本宫想着如何偿报你都不能够呢,莫非还能害你不成?”
这番话说得入心入肺,听着实在诚恳至极,且也很有些道理。
虽说同样都是镖队中人。
可论身份,论权势,论手段……
眼前的姜盼儿,与那个胡商欧伯特,压根就不是一个量级。
欧伯特一介胡商而已,与京中官眷,最多也就能扯上些布料上的联系,就算她抵死不认,也没什么。
胡商能力有限,就算认出她,察觉出什么蹊跷,手腕也扳不过荣国公府,翻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姜姣丽不一样。
她现在是皇上的枕边人,宠冠后宫,按照现在的势头,哪日来个母凭子贵,登上皇后之位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的人物,若当真动了心思详查,能有什么是查不到的?
不仅能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甚至还有可能查出郑明存的隐疾,顺藤摸瓜查出辰哥儿的身世。
两害相权取其轻。
现在的情况是,宁愿暴露身份,也绝不能暴露那个隐藏在荣国公府那个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