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开几步,像是定了定神,随后就又柔柔又骄傲地扬起脸:“我今天从陆小郎君那里得到的宠爱很足够,才不需要你的。”
在卢梧枝略有思忖的凝神中,阿柿又骄纵地说道:“而且,照你的说法,你能活着回来,全靠我给你的帕子。那便是我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应当听救命恩人的话,而不是对救命恩人提要求。”
卢梧枝正想要再说些什么,那对终于听到孙儿苏醒啼哭的的老翁老媪行了过来。
而他们的身边、身后,还跟随着几名后面陆续赶来、气貌不俗的男子。
在这双华发老人向卢梧枝行恩谢大礼、被卢梧枝扭身不受后,他们身后均唤着老翁“恩师”的彬彬文士们纷纷上前,向卢梧枝道谢,询问他的姓与名。
卢梧枝一见这景象,转身就想走,却被一把小娘子抓住。
“你为什么要走?他们又没有谢错人。”
阿柿眼睛里的光、亮堂堂的:“好几个人都说了,但凡再晚上一点儿,那孩子的性命都会不保。你冒死把人救了出来,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就应该得到感谢、应该被人夸奖,不然,以后谁还做好事呀?”
说完,她伸手就把垮着脸的少年向人群推了一下:“快点,他们在问你是谁呢……”
顿了顿,小娘子自己先露出了疑惑。
“对啊……”
她歪头看向卢梧枝:“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毛发卷着的少年对她居然才想到要问这个问题而感到好笑,原本满脸的不情愿也消去了不少。
又被她推了几下,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对着众人叉手:“范阳卢氏长房,卢九。”
“卢家九郎?”
老翁忽然出声。
方才因家中仅存的血脉险些命丧身边,他生出魔障,形容狼狈痴癫。
但如今,孙儿无恙,他眼中便恢复了清明,竟于此时现出了种仙山老鹤的雅士气质:“你是卢梧枝?”
随着老翁神智渐明,这边变得愈发热闹明亮。
而远处,孤零站着的陆云门遥望着那片耀眼的明亮,整个人覆满了静而幽的冷光,便连睫羽上,都凉得仿佛落了霜。
人们手中举着的那层层火把,映得阿柿眉梢彤彤,如同燃着的银河天堑,让他没有办法踏足。
就在这时,小娘子倏尔回首,忽地看到了人群外孑然而立的小郎君。
目光相对,她顿时喜笑盈腮,提起身上过长的青色披袄,便带着银线针绣在月色下满溢出的流光,踏碎着地上摇曳的火影,跑动着向他奔来。
少年驻足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在她扑进他的怀中时,他忍着痛藏起受伤的掌心,用完好的左手用力抱住了她。
“陆小郎君!”
小娘子几乎是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眼睛里光芒闪熠:“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儿了?”
而紧接着,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极不经意般地,小郡主的眼睛向着小郎君掩于身后的右手瞟去。
在看到了他垂血的指尖后,她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继续抱紧小郎君的腰。
“发现你不见,我的心突然就不舒服极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脚下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深洞,一旦陆小郎君没有在旁边拉住我的手,我就会立马不停地往下掉。直到现在,被陆小郎君抱住,我才总算不再下坠了。”
小娘子紧贴在他的怀中,抬起头。
“以后,陆小郎君能不能不要这样忽然消失?”
当目送着卢梧枝没入火中后,小郡主转过身、发现到处都遍寻不到陆云门,她登时就生出了强烈的不悦。
自她这次以钱九娘子的名字来到陆云门面前后,他总是守在她随时都能将他找到的地方。就算要走远,他也会先告诉她。
像这样不发一言就突然消失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让她刚才在对着卢梧枝时,几度险些将怫然露在了面上,差点儿乱了她的计划。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何种情绪,但这让她很不喜欢。
既然如此,那她现在就要缚住陆云门的手脚,不准他再从她的身边离开。
“我可以答应你。”
小郎君垂着眼睛,望着她。
“那么,你也能做到吗?也能答应我、以后不会一声不响就忽然消失不见吗?”
小郡主笑了。
“我不答应。“
她仰着脸。
“所以,陆小郎君要一直看着我。”
小娘子眨了眨眼睛,软软地贴在少年的身上,仿佛又变成了那只甩动着蓬茸尾巴的小狐狸,慢慢用尾巴勾住少年的脚踝。
“只要陆小郎君一直看着我,我便没办法消失……”
她故意声音娇娇小小,让人听不清晰,诱着少年不得不向她垂颈。
“如果陆小郎君能做到,那便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承诺。一旦发现我想要悄悄离开,陆小郎君立马把我抓回来就是了。甚至……”
她看着少年眼皮间的那颗小痣,用微张的唇轻轻地蹭着少年雪色的脖颈,“哪怕我只是将目光落到了别处,陆小郎君也可以用任何手段、让我只看着你,就像在塔里的那座泥像后面那样……”
而另一边,因祖母的缘故,面对不停同他说着话的蔼然老翁,卢梧枝便是再不耐烦,也无法无礼到直接走人。他只能敷衍地不断应着,直到老翁的弟子寻到了那几名救下了老翁老媪的仁士、一行人又去向那几人道谢,卢梧枝才总算脱了身。
随后,他很快地找到了小娘子,边冷下神色看着她跟陆云门交颈相拥,边慢腾腾地朝着他们靠近。
等快要走到两人身边,见陆云门分明看到了他、却只在看过一眼后就对他漠然无视,卢梧枝露出笑,着对小娘子喊了一声,接着便将身上黑裘一把扯下,向她抛去。
阿柿闻声刚转过身,那从天兜下来的黑裘便已经被陆小郎君接住了。
她看着信步走来的卢梧枝,眉头顿时皱起。
但不等她出声,卢梧枝就率然地伸出手,想要拉她的手腕。
因此,他的手臂便很自然地就挨了小娘子一巴掌、被她随手拍开!
可紧接着,卢梧枝吃痛般地闷哼了一声,低头护住自己被她打了的手臂,一时间唇色都发了白。
缓了缓,他用牙咬住袖口,沿着锦袍袖上被火啄出数个的蛀洞,“嘶啦”一声,将袖撕裂,露出了他小臂上的一大片擦伤。
虽只伤在皮外,但看着却惨烈十分,相当唬人。
“本来这痛还能忍得住,可如今被你一打,突然就疼得我眼前发黑、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把伤送到小娘子面前后,卢梧枝连语气都虚弱了不少,仿佛只生病了的恹恹野猫,费力地喘着气,声音都在打颤,似乎真的疼极了。
他看着她:“要是你不及时给我上药包扎,害我因此落下伤、留了疤,我便就此赖上你。”
小娘子当即就要与他顶嘴,但看着他小臂那片木刺砂砾未清、还在渗着血和水的伤,再看看他疼得都快要站不稳的样子,她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可是我没有给人上过药……”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自从用搭着黑裘的手臂环抱住小娘子后就一直安静着的少年、忽地收紧了指尖,慢慢地、无声地、在小娘子腰肢最敏感的地方捏揉了一下。
一个瞬间,就让小娘子完全乱了神。
她扭过头,仰起脸。
少年端方而立,神色清冷明净,可他掩在黑裘之下的手指,却仍旧落在她的身上,燎下着一片又一片或轻或重的情痕。
第113章
113
他在照着她所说的做。
又得意、又称心,小郡主的小尖牙又蠢蠢欲动地想要露出来了。
他愿意听话,她自然也要给他奖赏和鼓励。
小娘子软着快要化在少年掌中的腰肢,半侧过脸,用面颊轻轻徐徐地蹭着少年:“我不想同旁人说话了。我要跟陆小郎君回房,只和陆小郎君待着。”
小娘子又乖又媚,仰望着少年的神情中满是贪恋,仿佛一只因修仙而饿了的小狐狸,觊觎着落凡麒麟身上萦绕的仙气,想要时刻将其吞食。
被截然不同地对待,卢梧枝用手抹了把伤口又渗流下来的脓水,语气懒散地凉凉看着小娘子的侧脸:“只怕陆小郎君自己也没有屋子能回……”
听到卢梧枝讲话,望着陆小郎君的小娘子一副要证明自己真心的坚决模样,不仅没去看卢梧枝,还伸手捂住了耳朵。
小郎君垂首看着他,正欲开口,余光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抬起头,向着跑来的于管家微微颔首:“于伯。”
“世子!世子可还安好?”
匆匆奔近,于管家满腔担心地对着世子扬声问完,这才看到阴影中还站着一个卢梧枝。
他顿时觉得后颈刺的一痛,脚下一停。
但旋即,他就稳住气息,礼数周全地朝着在场的两个小郎君都行了礼:“世子、九郎君。”
“于伯怎么深夜来此?”
陆云门问道,“这边的火势可是惊动了外祖母?”
“世子放心。卢府被安排的住处离这很远,我出来时,老夫人那儿仍未点一根火烛,想来是还在安睡、没有听到这边的风声。”
于管家答,“是我今夜浅眠,夜半隐见外面火光,这才打听着过来看看。”
“这便是那位于管家吧?”
很突然地,朝着于管家看了片刻的卢梧枝在此时插话进来。
“傍晚宴前听佘妈妈同祖母耳语,说燕郡王府的于管家侯在外面,报信称他家世子因有着急的公事、不得不先行离寺、只留下他在寺中过夜祈福。”
亮着虎牙的少年毫不遮掩地拿住于管家说谎的把柄,随后,他不带半分笑意地对着陆云门扬起嘴角:“所以,寺中八成没有留下给燕郡王世子过夜的屋子,我们几个人今晚都要到于伯的屋子挤挤了。”
“谁准你也叫他于伯了?”
这时,阿柿伸出手、挡在了因谎言被点破而面露窘容的于管家面前,对着卢梧枝就生气道:“你打伤了于伯,都还没有跟他道歉,同他攀什么亲近?”
“还有,”她扬着脸,分明是在质问,但用钱九娘子吴侬软语的声音慢慢说出来,便又像极了撒娇,“什么叫’我们几个人‘?你又不是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为什么也要去于伯的屋子?”
“我虽对他动了手,可我手中有数,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甚至连疼都不会有。至于称呼,”卢梧枝神情顽劣无恭地对着于管家笑笑:“我便不能唤您为于伯吗?”
于管家赶忙躬身,口中却只接连道:“老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