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句句是真,中间却省了不少。
他在看到塔门前站了卢府的人后,便未打草惊蛇、悄声地回去报给了世子。
是世子告诉他,阿柿应当去了卢夫人的院子,让他过去看看,如果里面情形不妙,就不论后果、直接出面将人领回来。
他当时听到,还着实大为意外:“阿柿去卢夫人的院中做什么?她去找九郎君?这是为何?”
那时,世子沉默了许久,才垂着眸,道了一句“无妨”。
少年的声音轻得仿佛雪落:“她会补偿我的。”
想到那一幕,于管家虽心中不明,但却仍是十分地不好受。
他伸手挡了挡一直紧随着阿柿的卢梧枝:“九郎君臂上的伤还未处理,去老奴新安置下的屋里、让我给您重新上药吧。”
卢梧枝刚受了于管家相救的恩惠,此刻对上他,便没了什么反骨。
在看了阿柿一眼后,他就乖乖随着于管家去了。
但他们没走几步,正要往另一方向走去的小娘子就抱着猫追了过来:“于伯,有冰吗?”
第117章
117
将大肥猫放回到廊下的窝里,阿柿提着一小袋裹在布囊中的冰,慢慢推开了此时只有陆小郎君在内的屋门。
被泼洒的茶水渍早就被清干净了。如今屋中只亮着烛台上一支烧了大半的蜡烛,随着小娘子的推门,烛苗忽忽闪动。
仍是在那坐塌上,少年阖着眼睛,撑着额角的那条手肘支在旁边的案几上,就连这样坐着睡着了,却还是端雅得如同云间仙鹤。
小郡主足下无声地走到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一整颗心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可这份安静,却并没有让她生出往常陷入安静时那般、因为无聊而感到的不快。
甚至,她有些喜欢这份安静,觉得这样很舒服。
这对小郡主来说,已经近乎奇迹了。
她因此一动不动,想要弄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种舒服的情绪并没能维持太久,当手中的冰融至滴水时,小郡主就生出索然的闷意了。
因为傍晚后在佛塔中睡了许久,即便如今深夜,她还是没有半分疲倦。
她不困,那陆小郎君就不能一直睡,得在她觉得乏味时醒过来陪着她才行。
于是,小郡主立马就将手里盛着冰的袋子甩了下,一滴冰凉的水珠顿时激落到了少年戴着栀子花玉串的手背上。
少年睁开眼睛。
阿柿正蹲在他的跟前,仰着脸,满是依恋地望着他看。
见他醒了,她立马乖巧地冲着他露出笑,将下巴倚到了他的膝上。
而后,像是怕吵到他一般,小娘子声音小小:“我给你把冰拿回来啦。”
昏暗烛影子下,小娘子愈发腮凝新荔。
还恍惚沉在梦中的少年伸出手,玉般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你去哪了?”
他刚睡醒,声音比平时要轻一点,低低的,仿佛在与她耳鬓厮磨着。
小娘子也用脸蹭着他的指尖:“我去给你拿冰了呀。”
她软着声音说完,将冰袋子小心地贴到少年搁在一旁的发肿手腕上。
见小郎君那条伤臂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小娘子马上就亲起了小郎君贴在她脸颊的掌心。
随后,那亲吻便渐渐缠上了媚意。
在冰石融化相碰的清脆微响中,已经殷红了唇的小娘子叼住少年的手指,柔柔地磨着咬了一下。
因为是她,只是这样的一点小小的伎俩,少年的眼角便情动得又浮上了红潮。
可他还是克制着将烫湿了的指尖抽出来,将它蜷进手心:“你离开了那么久,便只是去拿了冰?”
小娘子微张着还盈着水色的唇,睁着圆乎乎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
但在小郎君的注视下,片刻后,她眨了两下眼睛,就抿起嘴唇、自知有错般地低下了头。
“我还……去找了卢梧枝。”
小娘子嘟囔般地,说得含含糊糊。
“我看他临走前的样子变得很奇怪,又听于伯说了好多,就觉得他有点可怜,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但刚说到这,小娘子就抬起了头,一脸的气愤:“可是,他的那个阿娘真的好可恶,抢了我的簪子,还骂我。”
阿柿从怀里将拿出个合着的帕子,将帕子里的断簪和孔雀珠捧给小郎君看。
这是崔姚还给于管家的,刚出了那间院子,于管家就还给了她。
看着双眸又沉静了下去的小郎君,她的样子又委屈又娇蛮:“我跟陆小郎君在哪里欢爱、同她有什么干系,她竟要罚我、要把我拖出去打,如果不是于伯赶过来救我,我就真的要被她给欺……”
就在这时,一道青紫色的巨大闪电,毫无征兆贯穿天际,随即,一声惊雷劈下,震天的轰隆隆声如炸屋顶!小娘子怔了一瞬,旋即满面惊恐,猛地捂住双耳。
紧接着,又一道巨雷紧随阴森可怖的紫色闪电轰下,缩成一团的小娘子发出了剧烈的颤抖,恐慌得仿佛裂了肝胆。
少年不知道她的害怕是真是假。
他与她共度过许多个阴雨天,但那些日子,似乎都没有落下过这般要将天撕破的雷电。
可他仍是无法自已地蹲下靠近了她:“你怕雷声?”
被声音吓到般,小娘子惶遽地抬起眼,双眸中没有一滴泪,失魂似的,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里面只有惴恐和骇惧。
随着又一声惊雷落地,阿柿又猛地蜷了起来!
少年下意识地,便将手覆在了小娘子捂着耳朵的手外面,试图帮她挡住他害怕的雷声。
受伤的手心无比刺痛,但少年没有吭声。
感受到暖意,小娘子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郎君,她失神的双眼慢慢有了光,泪珠一颗颗无声地滚落下去。
这时,紫雷又将黑夜撕裂。
知道雷声又要响起,小娘子奋力推开少年,只身扑向卧榻,一把扯下上面的绵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可下一刻,雷霆之喝爆开,被子中的那小小一团还是又发出了猛烈的战栗。
少年看了看她,即便仍旧不知真假,却还是将规矩体统尽数丢下,俯身也进了绵被中,垂首跪坐在地,将小娘子抱进了怀里,为她捂住双耳。
“我……”
“我……”
雷声被绵被和小郎君的双手挡在外面,许久之后,小娘子身上的颤抖慢慢平息了一些。
“我有一次,学得不好,到了夜里,还是学不会,教习娘子……把我关进一间黑屋子……”
她仿佛终于找回了声音,可一开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掉。
“那天,打雷,那个屋子里,有个吊死的人……”
少年的指尖,缓缓垂了下去。
果然,又是说谎啊。
是为了岔开他对她为何去找卢梧枝的追问,所以才又来骗他吗?
其实,她不必如此的。
在让于伯去将她和卢梧枝一起带回来时,他就决定不会追问到底了。
他现在想要的,就是不将一切戳破,让她的谎言能够维系下去。
这样,她就还会回到他的身边,就还会不断地想方设法补偿他。
因此,当小娘子在他的安抚中渐渐不再惊怯、开始于绵被之下、用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唇齿咬扯住他襕袍的领口时,少年没有再拒绝。
——
而小郡主,她自然不害怕打雷。
她甚至也并不是出于想要岔开他追问的目的。
她只是因为陆云门在她咬着他的指尖、正玩得开心时将手指抽走了。
少年的拒绝触恼了她,让她扫兴,正巧雷电这般合时宜地落下,她当然马上就掉着眼泪,半真半假地将他骗到绵被子里。
方才她没准备多做什么,他却把她推拒了。那这会儿,她可就不再管什么适可而止。
她要彻底将他弄得乱七八糟。
至于小郎君会不会因为又感到被骗而伤心,小郡主顾不上。
反正,他那么喜欢她,他又离不开她。
“我已经有郎君了,我学得很好,可以让陆小郎君喜欢……”
小娘子边安慰着自己般、边用唇在小郎君的耳边颈侧轻轻地滑着,可即便如此、即便她的耳朵还被端坐的小郎君紧紧捂着,她却还是会在雷声响起时吓得浑身一颤。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亲吻得加更卖力,让小郎君绷紧微扬的无瑕玉颈上也留下了花脂般的红痕。
可似乎还是不行。
小娘子对上少年的眼睛,将手指慢慢伸进了他的裤裤。
自从又确定了这是阿柿的谎言后,少年的心便又浸进了寒冬的冰溪。
即便被她吻得情动、耳尖颈边都染上了初莲似的淡淡艳色,可他垂着的眼底,仍如一片凝住了的漆黑夜空,分明布满了银星,可却没有闪出一缕辉光。
但在小娘子的手指伸进去时,少年眼睛里的星辰终于闪动了起来。
他松开捂着小娘子耳朵的手,握住了她即将沉下去的手腕。
小娘子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陆小郎君这样宠爱过我了,我自然也该这样去讨小郎君的欢心。”
见少年对着她沉默,她的声音便又带了怯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