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她的性格,绝无可能就这样在心底原谅陆云门的这次算计。
他可是又毁了一桩她原本唾手可得的满意婚事,让范阳卢家再次从她的手中溜走,还拒绝了与她的日后!
就在小郡主暗暗思忖时,少年已经拿起了第三支花树钗,插上了她的发髻。
那匣中的每一根都极尽奢华,可到了她的发间,也不过是些颜色的点缀,虽然令她容貌更盛,却夺不去她的半分风华。
宝石、珠玉、金银,最繁华精细的锦衣,最馥郁色艳的花,她仿佛天生就该拥有这世间最美的一切。
但此时,大梁最明丽娇贵的小郡主却一动不动,乖顺地任由着少年簪钗。
随后,她仍旧如一个乖乖的美人陶偶,由着小郎君为她描眉点唇、画上花钿面靥。
直到少年的手指快要碰到她的衣带,小郡主才向后躲了躲:“此时更衣,链上银铃定会乍然震响,被隔壁的汝阳夫人听见。”
她已经听到好几声汝阳夫人对侍婢的吩咐了。
虽然话有些听不清,但那凿凿就是汝阳夫人。
少年没有强求,垂下了手:“我早已同夫人说过,这屋里放着我刚捕到的一只小狸。它高贵美丽,但生性狡猾又野性难驯,极易伤人,所以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我也要时时守在这里对它看管。故而,夫人在隔壁便是听到铃响,也不会诧异过问。”
小郡主心念一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伸出手,抓住了小郎君蹀躞带上的那块双螭拱壁的白玉。
“把这个送给我,再让我将你身上的点青刺完,我就答应你。”
对视片刻,少年将玉佩从蹀躞带上一点点解下:“刺青之物不在船上,我会让人去寻,不久便会由鹰鸟带回。”
“燕郡王世子一诺千金,既然如此,我便是先说了也无妨。”
将玉佩完全地拿在了手中,小郡主爽快地小声开了口。
“范阳城东楼记酒家旁的竹篦铺子后有一处房舍,冯先生就在那里。至于我从他那儿得到的东西,全在我的侍女酡颜手中。我写张条子,再给你个地点,你叫人腰间绑条鸳鸯绦带、在那儿站上一刻,见了酡颜后再将条子拿出,酡颜看了以后就会将东西全部给你,不会私藏。”
不久后,少年拿着她写好的条子起身。
刚走出一步。
“陆云门。”
他转回头。
只见她晃着刚刚到手的、先帝赏赐后便成了燕郡王妃身份象征的那块玉佩,轻声地又叫住了他。
“就算我最终也没有将关押冯先生的地方告诉你,到了渡口,你还是会将我提前送回永济州,对不对?”
少年拿着条子的指尖紧了紧。
“郡主不必试探我的心意。若是没有收到恩师的回信,陆某绝不会放郡主下船。”
随后,他将装着锦裙的箱笼放到陆扶光面前,留下一句“请郡主自便”就出了屋。
第134章
134
陆云门回来时,还未走到屋门,便听到他关在房中的“小狸”已经自在地在满屋子“巡视”了。
但等他推门而入、绕过立在屋中的层层屏风见到她时,她却已经停住脚步,将目光落在了那把螺钿紫檀的四弦琵琶上。
“那把琵琶,看着甚好。”
少年也望向了那把琵琶。
几息过后,他告诉陆扶光:“那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燕郡王妃?”
小郡主的语气一下便多了份敬重。
“我早就听说,燕郡王妃弹得一手极好的琵琶,可惜我无缘听得。我听过的、最出神入化的琵琶乐,是出自太孙妃之手,可皇祖母却说,同王妃所弹的琵琶比,太孙妃的不过是凡间之音罢了。”
她毫无还在被关着的自觉,笑着就将小酒凹露了出来,“陆小郎君随身带着这把琵琶,想来琴技也是炉火纯青,弹出来的堪比仙乐了。能不能……”
“是吗?”
因为猜出了她想要说什么,陆云门少有地打断了她。
少年看着她:“我倒是听说,两年前,东都东西街市斗声乐时,西彩楼出现了一名自大食国来的少年乐师,一首《龙池乐》弹得声声如雷,神乎其技。而那位金发碧目、色艺双全的乐师,当晚便被请进了扶光郡主在东都郊外的别院,直至今年,仍旧常在宴上侍于郡主左右。”
小郡主抿了抿唇。
她就是喜欢把世间的好东西都占为己有。
她忍不住啊。
“你也知道阿明呀?可我一点都不想提他。“
她一脸不满地说道,“我把他叫到身边,原是想请他教我弹琵琶。但他自己明明弹得那样好,却半点也不会教人。”
说着,被关在樊笼里的小狐狸,仍在不安分地将它雪白漂亮的尾巴扫向小郎君,“陆小郎君,能教我吗?”
少年:“我不善琴,怕是不能与人为师。”
“那,由我来教陆小郎君?”
见小郎君这次没有说不,小郡主便拖着脚下的锁链,走到那柄琵琶前,将它横抱到怀中,后又从盘中挑了把细雕着衔花金凤的新制象牙拨子,这才回到了已席地跽坐的小郎君那儿,极近地坐到了他的面前,悄着声同他说:“我从没这样近地在别人面前奏过乐,你可要好好看着。”
接着,不过一个声落,小郡主腕间金铃便重重荡响,与此同时,琵琶声急如飞旋春雪,顷刻扑满屋间!
可在这惊声震到人心尖发寒的那瞬,绵绵细雨忽地落下,冰雪尽融。紧接着,雏莺群飞,游鱼跃水,草木勃发,风暖细柔……
垂着霜颈的小娘子妍姿艳质,手中弦音也在此刻被她捻转得愈发百媚千娇,慢慢便成了常现于秦楼楚馆的旖旎小调,体统尽失,没了个样子。
对上小郎君沉沉望向自己的眼睛,她指尖珠落声渐轻,慢慢仰身向他贴近。
“陆小郎君。”
她边说边弹,声如莺歌。
“这屋子中只有陆小郎君和一只小狸在,能奏出这般曲子的,便只能是陆小郎君你了。如果你还是不肯亲自掌琴教我,那我可就要继续弹些更不像话的曲子出来了。”
少年端放在膝前的手指微微躬起:“你便不怕汝阳夫人觉得蹊跷寻过来吗?
“有你在呀。”
带着几分试探,但更多的却是笃信,小郡主向他说道:“我已毫无隐瞒地将你找我索要地的东西都给了你,你当然要想办法护住我。”
少年什么都没说,可盯着他看的小郡主却逐渐弯起了唇角,很快便迷花眼笑,再也藏掩不住她的那两颗小尖牙。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仔细地放下了燕郡王妃的琵琶,接着就拉过小郎君的手,边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着,边小声地把她在公主府吃惯了的那些菜全说给了他。
小郎君垂首,并未理她。
但他被她抓着的那只手,却也一直没有收回。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小郡主再次说道。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得不到回应,她就一遍又一遍地说,一次比一次靠他更近,一声比一声大。
“我饿了。陆云门,我要吃饭!”
少年霍然起身,在她的声音快要大到会被隔壁听出前大步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小郡主兀自地又笑了起来。
正喜笑盈腮时,她的目光扫到了身旁静静躺着的那柄四弦琵琶。
顿了顿,小郡主小心地俯身将它捧起,轻着手脚把它放回了原处。
——
屋中静谧了许久,放满了饭菜的食床终于被被小郎君亲手端了进来,上面多数都是她刚才提到的菜肴。
可这些菜色虽然鲜亮,口味同公主府的还是不尽相同。
被赤璋长公主娇养大的小郡主自然嘴刁极了,当她不再用着虚假身份的口味面对陆云门时,满食床的八珍玉食,便只有两道菜还在被她继续吃着。
小郎君见状,默默将她爱吃的那两道菜放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将她不吃的其余菜无声吃完。
“陆云门。”
食不语地用完了饭,小郡主的声音就又在屋中响了起来。
“绿奇楠的香气太闷了,烧着又吵闹,能不能换成我们以前焚过的降真香?”
小郎君应了。
可他刚要站起,小郡主又拉住了他的袍尾:“我能要酒喝吗?我突然就有些想喝了。”
她说着,嘴角就浮出了小酒凹:“我的酒量很好,从来都没有真的醉过。”
就这样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以前都是装醉,陆扶光却没有丝毫的心虚。她甚至是有些好奇地在等着看小郎君的反应,仿佛是想要以此取乐。
少年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又向着那柄已被妥善放回原处的琵琶看了一眼,随后便又到外面走了一趟,不过须臾就为她带回了香与酒。
“就只有一个酒杯吗?”
小郡主看着食床上曲腹圈足的独只青白釉小杯。
“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喝。”
正在为她点香的少年轻抿了抿唇:“我平日极少沾酒。”
“李国老府中鱼宴时,你分明喝了许多。李国老说你千杯不醉,只陪我喝上几小杯,根本就碍不着事。”
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无意要同她一起饮酒。
小郡主思量了一瞬,随后便当即露出不悦,那双方才还闪着熠熠光亮的眼睛顷刻就黑沉了下去。
她直直地望着少年,捏紧小杯上细小的鱼子纹,一杯接一杯地将酒无声饮尽。
待那鱼穿水波的装酒鎏金胡瓶快要倒空时,少年终于放下了箸,抬臂将她执壶的手握住:“今日已经喝得足够多了。”
“你不陪我喝酒,我不开心,”执壶的手动不了,小郡主便用另一只手、从食床上拿起了还剩下浅浅一层薄酒的小杯,“所以,我还要喝。”
“陆扶光。你说你不会醉,我信了,才给你拿来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