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玄青停住了。
她放下烛台,折身回到了郡主面前。
那里太暗了,花缁看不清。
只含混地看到她从脖子摘下了什么,丢到了郡主的手边。
“你把什么给她了?”
等她回来、拿起烛台,花缁问她。
瞿玄青一言不发,带着她走进了山洞中的密道。
花缁很识相地没有再问。
密道里又湿又冷,被惊动了的虫蚁倾巢而出,怕它们落上大郎的伤口,花缁只能不停地驱赶拍打,一路竟都没得闲。
密道的出口在一间宅子庖厨的下方。
瞿玄青推开了掩在上面的、放满了新鲜野菇的竹筐,让了让,叫花缁先带小具和小崔上去。
等他们在上面站稳了,她才“呼”地吹灭火烛,也爬出了洞。
四人手脚轻着走出庖厨。
院子里,万籁俱静。
花缁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却发现天竟已冷得能哈出气了。
竟然,就要入冬了。
她刚这样想道,颈前就是一凉。
那刀刃刺骨得就像冰棱,寒气激得她打了个颤。
而几乎同时,一块布又被塞进了她的嘴里,死死地压住了她舌头。她的四肢、后背通通被人押住,随即几道镣铐重重锢住了她的全身。
然后,火光大亮。
陡然明亮的光刺得花缁眯了眯眼。
等她能看清时,已经有人走到了院子中间。
为首的是个青年。
那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见过他。
在哪?
是谁?
崖边寺……
大殿里?
陆……
是……
陆什么……
陆……
东日。
她想起来了。
扶光郡主去崖边寺的那一日,她藏在人群中、曾隔着很远见到过那张脸。后来,她也听瞿玄青说过,那个青年,是燕郡王世子的堂兄,在金吾卫当差,是个成器的。
他在这里,埋伏得这样周全,岂不是说……
她想也不想便朝着旁边瞿玄青的转首。
可她的脖子上正架着刀!她只是稍稍一动,那刀就划进了她的肉里,锋利得骇了她一跳。要是她刚才转头再猛些,那刀是真的能割断她的喉咙!
她动不得了,也不能出声,连看一看大郎和二郎的安慰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前面的陆东日。
但陆东日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守着他们。
他在等。
等什么?
花缁又开始发抖了。
忽然,她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离开了。
但她还是不敢动。
直到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快要来到她的身后,她终于在无法忍受的恐惧中扭过了脸,看到了拎着条染血白布的小郡主从她的身边走过。
发现她在看她,小郡主也朝着她望了一眼。
那双眼睛……
那双跟当年的长公主一模一样的眼睛……
花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郡主手里的那条白布,原本是缠在眼睛上的。
她能看得见。
“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小郡主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语气轻轻的,毫不在意。
“又是绑手又是堵嘴的。直接杀了就是了。”
说完这些,小贵人便关心起别的来:“陆云门在哪?”
陆东日向她叉手行礼:“世子原守在大道。已经收到消息,在往这里赶了。”
就在这时,瞿玄青发出了一声低吼。
很难想像那是从人类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为了发出这一点声,瞿玄青的脸涨得酱紫,鼓睛暴眼。
可那一声,仍然没有叫住那位小贵人。
她走过陆东日,走到院子一角,背对着院中的所有人,“我不喜欢血,所以做得快一些。”
持刀的人又走到了她的身后,花缁终于从浑噩中惊醒了过来。
她不能死!
她不想死!
她才刚为自己和儿子找到了生路,他们才刚要开始过新的日子!
她看着扶光郡主,全身抖如筛糠。
可郡主却在低头看着院角晒着的干货和药材。
她一定是在吓唬她们!
花缁紧紧盯着郡主。
就算她和大郎、二郎对郡主毫无用处,可瞿玄青不同,瞿玄青手中还有势力、还有黄金、还有盟约,更何况,她还是她的……
郡主绝不可能会将她们一起杀了!
最后!最后!最后的那一刻,郡主一定会抬起手……
在她快要滴血的眼前,郡主真的抬起了手。
她从晒着药的石台上拿起一根晒干了的、红色的花,递向陆东日。
“堂兄可认得这个?”
——为什么还不喊停?
陆东日看着那花:“这是……千日红?”
千日红……
刀锋的寒光已经映在了花缁的眼底。
可她却看向了那根花。
她早已记不得阿娘的脸,可她却总能想起来,当她还在家里做着裴二娘时,她窝在母亲的怀里,跟她一起看着长在后山的那一大片千日红。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它了。
花被郡主递到了陆东日的手中。
陆东日碾了下花,指尖却红了。
“红色是被染上去的。”
他对此并不精通。
“这不是千日红?”
……不是……千日红?
刀刃贴上了花缁的侧颈,向里压着,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陆扶光:“这是银花苋。“
花缁却只看着那根花,听着郡主的声音。
“千日红,花序入药,止咳定喘,平肝明目,花干后而不凋,经久不变,故而得千日红之名1。而银花苋,不过田边杂草,在世间得到的唯一评价,只有一句‘危害轻’。但它们除了颜色不同、长得却十分像,有人为谋利,便会像这样将银花苋染上红。”
喉颈尽断,血喷数丈。
可花缁的眼睛还睁着。
她还在看,还在听。
然后,她听到了她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