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那些都只能管用一会儿,根本无法填满他身体里那片无时不在继续撕裂着的胸腔空洞。
他想要的是她。
只能是她。
但现在,还不行……
“我听说,你收了个新的妾室。”
吃完了花的小郡主突然抬眸,双目中凉意的光直直地逼进了吴红藤的眼睛。
随后,小贵人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捏住蹭在她桃花面靥上的那只赤斑凤蝶的双翅,将它拢到手心,边看着它在里面慌乱地扑着翅,边同吴红藤说话,“临清钱万宁的庶女是不是?据说,她长得跟我有些像呢。”
吴红藤抿了抿薄唇,看着那只挣扎在她掌心囚笼、越发力竭的凤蝶,在她的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小郡主视若无睹,笑着继续说:“其实,我有点好奇,想知道她究竟长了什么模样,但是,又不好夺人所爱。毕竟,表哥好像十分宠爱于她,连着数日宿在那里不说,夜里的动静也格外大。”
“一个侍婢而已。”
吴红藤看着她的笑颜。
“是吗?”
小郡主露出她的两个甜甜的小酒凹,“那就把她送给我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面上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是字字不同置喙:“把她在你那儿出现过的所有痕迹全抹干净,不要再让我听到一点风言。”
说完,她笑着偏了偏头,发间步摇边垂着的那串玛瑙红珠碰撞出轻快的声响。
“好吗?”
听了吴红藤说“是”,她便似乎更开心了。
“那就好。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却还少好多侍女,说不定她能补个缺呢。”
花房的暖意将她裙上郁金草的香气烘得更浓。
吴红藤逼迫自己将头颅低下,藏起自己眼睛里快要遮掩不住了的欲望。
他知道她要成亲了。
他就是知道她要成亲了,才更加控制不住,哪怕看到一个跟她只有分毫像的女人,也要把她掠夺回家,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明明,他已经决心要不在乎了。
他比谁都清楚,无论在她身边的人是谁,早晚都会被她厌倦、都会被她抛弃。
她不会真正地爱上任何人。
他看着停在他膝前的那只美丽却妖异、像极了扶光的重瞳黛眼蝶,悄悄却用尽全力地将它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蝴蝶被他碾得烂碎,他全身都在用力,跪得淤肿的膝头因此疼得厉害,可他却觉得畅快极了。
选择回到吴家,实在是太对了。
即便他对吴家厌恶至极,但只要他姓着吴,身上还流着良王吴京元的血,他就有能往上爬的机会。
他要变得更加尊贵,他要更多的权势,他要登上权力的巅峰。
然后,他要她。
要她雌伏在他的身下,要那双悬珠的眼睛像遥远的从前那样、专注地只看着他。
“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
吴红藤走后,小郡主自言自语念了句《西京杂句》里做菊花酒的法子,便让托着她裘衣的酡颜找人、将那株紫菊搬去庖厨。
“今日稍晚我要试一试。我还没以这方子、喝过紫菊酿的菊花酒。”
酡颜应声去了。回来时,她怀中的裘衣已经换成了一沓沓黎豆送来的、事关永济州的书卷。
但甫一进门,她便停下了脚步,明晃晃卸下她掩在袖中的小弩,然后才行至郡主身旁,将那些书卷放上榻边小几。
方才,那支弩一直对准着吴红藤。
箭簇上抹着极烈的麻药,只用足够近地连弩两箭,就能在一瞬间醉倒一头猛虎。
阿柿看了酡颜一眼,唇角笑意仍在:“看你报他来府时咬牙切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私自换成毒药呢。”
酡颜一震,当即跪下认错:“奴婢失态!”
她知道自己不该解释,可话还是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只是一想起他与那女子在握雨携云时喊的是什么名字,奴婢就……”
“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小郡主若无其事地接了话。
“要不是怕他哪天昏了头,因此给我招了麻烦,我才懒得管。”
她眨了下眼睛:“好麻烦,早知道就不养他了。他最近为吴京元这样卖力,不外乎是想助吴京元登位,想着等真到了那一天,反正吴京元的其他儿子全是废物,皇嗣只会是他的囊中物。”
阿柿不以为意地说着这些,还问向酡颜,“你猜,他如果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他第一个要全力下手毁掉的人会是谁?”
酡颜讷讷不敢答。
“果然能猜到,对吧,因为如果换成我,我也一定会这么做。狗疯起来,先咬的永远是豢养他的主人。斩断羽翼,摧毁靠山,让人无处可逃、无人可依、只能靠着他活下去……”
小郡主垂下眼睛,柔柔地叹了口气。
“酡颜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没有养人教人的本领?明明养得很用心了,却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样子。谁会想要养出一个跟自己像的人啊,也太无聊了。”
说着,她松开一直拢着的双手,朝着掌心轻轻吹了口气,那只只是有点发蔫、身上没有一点伤的的赤斑凤蝶,展翅飞走了。
第64章
64
在花房待到快日落,阿柿摸着白柰看完了黎豆理好的书卷,正拉着它的前爪、满身彩蝶翩跹地在花林中漫步,便听到下人来报信,公主府东面,赤璋长公主一家回来了。
她于是终于放过已经累到无精打采的白猫,让它重新蜷成一团、回到花下好好打盹,转身回了她独住的水边小榭,换了身衣裳。
出了小榭后,阿柿骑着马穿过翠竹林。
这里总是一片荫凉,避暑纳凉最是适宜,可如今却让她觉得有些冷了。
难道是在大梁的南边待了太久吗?
居然都不习惯雨后入秋的东都了。
小郡主皱了下她净如霜雪的脸,随手折了枝笔直的竹节,打马飞驰,所到之处,竹叶随风狂摇,响动潇潇如雨,许久未绝。
须臾,她策马渡桥、奔到东面,一眼便看到了步舆上的赤璋长公主。
贵妇美人明睐,蛾眉螓首,头梳两博鬓,簪一对口衔珠结的金凤,又有十八只边垂珠滴的金宝钿在侧。
凉风摇翠裙,金缕凤头鞋,流光溢彩,华美无边。
听到马蹄疾驰声,知道能在这府中如此只有自己的女儿,刘赤璋莞尔笑起。
闻着声,她扬起银盘般的广颐美面,边唤停步舆,边看着马背上霞光万道的女孩。
“阿娘。”
阿柿远远下了马,规矩不差分毫地同刘赤璋行了礼。
刘赤璋丰神绰约将她扶起,仔细在她瘦了些的脸上打量了片刻,满眼又是疼惜又是欣慰。
“好孩子,吃了不少苦吧。”
她语气中带着十分的赞赏:“你这次做得极好……”
“阿娘!”
后面的肩舆刚落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华服男童便左摇右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几乎是撞着抱到了赤璋长公主的腿上,打断了她同扶光的对话。
男童抬起头,见到阿柿,马上又笑着露出他刚发的乳牙,软糯糯喊着“阿姊!”,眼看就要转身往她的身上扑。
跟在男童身后的乳娘见状,眼底闪过惊恐,当即伸手拦了一下。
但她并没能拦住。
男童还是亲亲热热地扑了过去,拱到了弯腰迎着他的扶光郡主的怀里。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乳娘的面色霎地白了。
她自知做得太过明显,忙不迭地看看郡主、又看看长公主,不知道该向谁认罪,又不知该如何认罪,脑中嗡嗡,几乎惧骇得站不稳。
但这里的几人,谁都没有将她的这点举动看在眼里。
男童兴高采烈地抱着他许久未见的姐姐,兴冲冲同她分享!
“看到了好多福蝶!”
他睁着清泉般纯净的眼睛,满心都是开心。
“好多!福蝶!哦!”
抱住男童的阿柿蹲了下去,跟他平视着,一副认真极了的模样,倾听着他含糊吐出的、很不清晰的牙牙话。
见他说话还是会吞掉开头,阿柿“嗯?”了一声,耐心地慢慢问他,“是谁看到了好多蝴蝶?”
“是子殷。”
男童指指自己。
“子殷看到了好多福蝶!”
“哦。是子殷呀。”
“是子殷呀。”
不到两岁,正是爱模仿人说话的时候,喜欢姐姐的子殷马上就跟着她重复了起来。
“是子殷呀。”
他雪白一团,奶声奶气地,又说了一遍,比只小猫还要无害。
“对啦。”
阿柿对他露出了笑。
面颊两朵甜甜的酒凹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