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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酡颜的话,阿柿将待客的地方定在了她南园的茶院,刘檎丹要再走上好一会儿才能到。
接着,她便迎着黄昏中火烧般的红云,策马先奔了过去,马额前鎏金蟠龙当卢光芒绚烂。
到了茶院时,她养的聋聩茶奴正在院中炙茶。
见主人比了手势,这名只在茶院侍奉的昆仑女奴便腾出了胡床、将手中的茶夹呈给贵人。
阿柿在胡床坐下后,身体粗笨的茶奴便蹲在了一旁,盯着炉中的文火,防着有风吹炭、让茶饼受热不均,一张乌黑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而阿柿则用茶夹继续夹着茶奴方才未炙完的茶饼,离着火苗五寸,继续翻烤。
那茶夹是用茶奴刚剖开的小青竹制成的,过了没一会儿,上面洁净的竹液和香气就溢进了茶饼,火的温暖也让纵马时灌进阿柿身子里的寒意散了不少。
这时,刘檎丹浩浩荡荡地到了。
东都初秋的傍晚,这位县主竟还穿着轻纱所制的绡衣,胸乳上欢好的红痕全透了出来。灵蛇髻上钿雀钿鸟钗了一片,连颈上都套着个头尾相衔的银鸟项圈,光是看到这些,就已经令人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叽叽喳喳。
“好啊!”
一见到比她年长了两个月的扶光郡主,刘檎丹就径直往她跟前闯,还把握在手里的面具往她脚边一掷,大声喊道:“你才刚回来,就叫人送东西笑话我!”
阿柿翻过还在炙着的茶饼,看了看脚边摇晃不止的面具,又抬头看向刘檎丹,神色静静,一言不发,就只是看着。
刘檎丹自己先被她看得怯了,冲进来时的跋扈气焰扑哧灭了个干净。
她低声哼道:“你看什么?”
阿柿:“我是姐姐,品级也比你高。你还没给我行礼呢。”
听到品级,刘檎丹的眼角便是一挑!
她可是皇子的女儿。
即便父亲只是个被封为兴王的二皇子,那她的品级也不该比公主家的女儿矮一头。
都是皇祖母看驸马早逝、觉得扶光才六岁就失怙太可怜,才给了她这个额外的封赏!
但想到这儿,刘檎丹挑起的眼角又垂了下去,不情不愿地给扶光行了家礼。
茶饼中的热气冒了出来。
阿柿趁着茶香未散,先将炙烤好了的茶饼妥善放进剡藤纸做成的纸囊,然后才捡起地上的面具。
“端午宴上,你看北蛮游牧献舞时,不是说他们的嫠面妆很漂亮吗?我特意让下人留心,才挑到了这样相似的面具。”
那张木雕的脸上,布满了被刀划过、鲜血肆流的鲜红刻痕,映射的正是北蛮人表达悲痛时的嫠面习俗。虽有些古怪,但因做得精巧,倒也值得把玩。
“我哪儿说过……”
听了阿柿的话,刘檎丹先是脱口反驳,随后语塞,接着便气急败坏:“你就是故意使坏!”
她白透绡衣后□□起伏:“我端午时的确这么说过,可后来我阿耶因此被皇祖母训斥,我怎么可能还想要这种面具!”
“训斥?”
小郡主朱唇微张,满面讶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完全不知道?”
“就是前阵子……”
刘檎丹想也不想,听了就答。
但刚答了一句,她就使劲抿住了她那两片总是微张着的、厚且饱满、娇艳欲滴的美艳嘴唇,眼睛提防地看着阿柿。
“我不告诉你,你肯定在耍我。你坏得都要成精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郡主一脸无辜:“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呀。”
“哎呀,就是我阿耶,他真的跟我一样笨。你不是在宴上给我讲了嫠面的习俗吗?就是北蛮部落的主人死后,他的属下都要嫠面示哀,用刀将脸割划得越狠,说明他的哀思越深。我回去把这些也讲给了我阿耶听。没想到他听得起劲,竟然学了起来,把自己扮成突然暴毙的北蛮可汗,让他的下人在旁边哭丧嫠面,玩得可开心了。结果事情传到了皇祖母的耳朵里,他就挨了好大的一顿训……”
刘檎丹站着说个不停,直到脚踝站酸了,她才迟迟地意识到:“我到你园子里做客,你怎么连屋都不让我进?你果然就是在耍我!我要回去告诉苕荣姐姐,让她认清你的真面目!”
还真是因为她在宴上讲的那段故事啊。
阿柿眨了下眼睛。
真可惜,她完全错过了后面的事,没能凑上这个热闹。
“要喝茶吗?”
被大叫大嚷,小郡主却还是笑得可可爱爱,伸着脖子仰脸看着刘檎丹,像只无害的小香鼬。
“等再凉一凉就可以碾末来煮了。”
她提起手里装着茶饼的厚纸囊:“我亲手炙的茶饼,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喝。”
刘檎丹明艳娇媚的嘴唇撅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
对着扶光吵架,就像拳头打进棉花里,只有自己会生一肚子气。
“什么茶呀?我要进屋喝。”
说着,刘檎丹抬起脚。
但刚迈出一步,她就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人来。
“不急。”
刘檎丹又挺起了腰板,让正要从胡床上站起的小郡主坐了回去:“我还没说我此次的来意。”
她昂起头,居高临下审着阿柿:“你真的决定好要嫁给那个博陵崔氏?”
“是呀。”
小郡主笑得安安静静。
“他家下个月就要上门纳彩了。”
“你亲眼见过他吗?”
刘檎丹万分严肃,眉心紧蹙。
“我为了看看他的模样,特意在去外祖家的路上、绕远道去了崔氏常住的佛寺。他长得平庸极了!平庸极了!”
她说着跺脚,颈上的银圈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那张脸一旦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如果谁说要我嫁给他,我肯定会气到往那人的身上扎一千根针!”
阿柿睁着她小鹿般的圆黑眼睛,慢慢道:“这也就是苕荣姐姐不在,不然,她一定要教导你,挑夫婿怎么能只看容貌?”
“那要挑什么?我自己便出生皇家,他再尊贵如五姓七家、也不过名声好听。而且我又笨得很,读书头疼、习字手累,除了玩乐,我什么也不想做。所以,我只要男人漂亮就行。”
顿了顿,刘檎丹补充道:“身体也要好。”
又顿了顿,她再次强调:“身体一定要好!”
“嗯。”
阿柿顺着点头。
“崔郎君周岁时便被大师看出与佛有缘,自幼便长在佛寺,不占荤腥,只吃五谷,想来身体应当康健。”
“谁管他康不康健……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别想骗我!”
恼完后,刘檎丹深深吸足气,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狡猾得很,平日里装模作样,心里却不知道藏着多少主意。那个崔氏,既然是你亲自选的,肯定有你的原因,我八成是懂不了。但他实在长得太普通了!我受不了!所以我带了些人来,让你婚后的日子也能过得有点颜色!”
这几句话,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却被扶光引得说东说西,差点就忘了。
总算说完,刘檎丹松了口气,扭头叫侯在院外的男孩们进来。
一下子进来了这样多的陌生男子,早前便到旁边给茶饼穿洞、正专注握着棨的茶奴受了惊吓,啊啊哑叫,险些锥到了自己的手。
小郡主走到她的面前,用手语安抚着让茶奴退下。随后,她才转身看向人群。
见阿柿转身,刘檎丹立马期待起来。
可她看到她带来的小郎,却毫无反应!
她带来的这些,有的翩翩年少、有的沈腰潘鬓,也有的英姿勃勃、风流倜傥。环肥燕瘦,总不至于让她一个都看不上!
刘檎丹不信,拉着她就往小郎们面前去,抬手便让抱琴的郎君来奏段曲子听。
琴音淙淙。
是个擅琴的。
阿柿听着,神色不动:“这些不都是你的所爱吗?”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刘檎丹笑了。
她伸手指向几个小郎。
“这几个是我专为你挑的,你若看不中,我就带回去。剩下这些,的确是我的人,就是带来让你瞧瞧,如果你有喜欢的,我便去照着给你寻,总能寻到相似的。”
说完,她又期待地看向阿柿。
阿柿也浮着酒凹甜甜地看着她。
刘檎丹:“不要看我!看他们!”
小郡主便认真地打量起了每个小郎的脸。
盯着她神情的檎丹县主在此时格外聪明,等阿柿一收回目光,她就得意地仰起了她的灵蛇髻。
“我发现了!”
她把两个专为阿柿挑的小郎喊到跟前,对着阿柿道:“你在他们身上,都多看了一眼。”
都?
阿柿瞳仁微晃,咬了下嘴里的尖牙。
不留下一个人,刘檎丹不会罢休,只会继续再往她这里送。
所以,她的确有意地在一个人身上多看了一眼。
可明明应该只有一个,就是她在宝泉县见过的那只垂钓的小兔子。
“……他的两名兄长正侍奉在我身边,是对双生子,很合我心意。此前,他们两个说不想亲人分离,求着我把他们的弟弟也接到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