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念语气平静,从方匣中取出一枚翡翠戒指,递给梅蕊:
“待她落水后,将这个也一并扔进去。”
梅蕊接过戒指,翡翠触手冰凉,如同蛇信缠绕指尖,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见这戒指赤金底托,上面嵌着的红翡光彩鲜亮,应当是某位主子的贴身之物。
“娘娘,这……”
梅蕊身子微颤,抬眸望向常清念,流露出些微惊惧之色。
“怎么,你害怕了?”常清念掀眼道。
梅蕊连忙摇首,诚惶诚惧地问道:
“奴婢只是担心,若岑妃半夜‘失足’落水,万一皇上追究起来,奴婢这跟着伺候的可怎么办?”
常清念轻笑一声,安抚道:
“即便有发落,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如今后宫之事,皆由本宫和德妃管着。暗中保下你,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常清念瞧了承琴一眼。承琴心领神会,又从袖中掏出一沓厚厚银票,塞到梅蕊手中。
“事成之后,本宫会再给你一笔银子,并且送你出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常清念轻叩案几,怡然自若,丝毫不担心梅蕊会退却。
梅蕊紧紧攥着手中银票,心中恐惧渐渐被贪婪所取代,何况如今她已泥足深陷,再无反悔可言。
梅蕊深吸一口气,跪地磕头道:
“多谢贤妃娘娘,奴婢遵命。”
常清念见状颔首,让承琴扶起梅蕊,摆手道:
“回岑妃身边伺候罢。”
-
是夜,鸦默鹊静。
随着太清湖里一道“扑通”落水声响起,常清念倚坐在炕桌边,悠然引燃篆香。
这篆香如今已被调弄得愈发繁复,伴着雾丝袅袅升腾,沉水香的气味终于从中漫透出来。
常清念轻阖双眸,双颊浮起浅淡酡红,恰似春风下沉醉的海棠。
正当常清念昏昏欲眠之际,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打破露华轩此刻宁静。
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常清念猛然惊醒,连忙端起手边玉盏,将茶水尽数倾倒在香炉里,浇灭已烧至一半的篆香。
几乎是同时,来人阔步迈入屋内。常清念抬眸一见,果然是周玹。
常清念撂下茶盏,立马起身迎上去,神情透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嫣然笑道:
“陛下忙完了?”
屋中香气还未散去,周玹走近睨了眼香炉,笑问道:
“念念在焚香?”
许是夜已深的缘故,周玹嗓音较往常更显低沉沙哑。
常清念方寸不乱,只挽着周玹撒娇道:
“陛下不来,妾身孤枕难眠,只好做些闲事打发长夜罢了。”
见承琴将香炉捧下去,常清念顺势牵起周玹的手,引他走向榻边。
“陛下今夜似乎有些疲惫?”
常清念柔声问着,指尖轻车熟路地挑开周玹腰间玉带。
捉住女子柔弱无骨的手,周玹莫名轻叹一声,在她耳边低语道:
“是有些劳神。”
耳畔传来“嗒”的一声轻响,常清念正沉湎于唇舌勾缠,故而并未留意。只觉周玹今日似乎少了些温柔,愈发强势地向她索取。或许他当真是乏累得厉害,没心思再装君子。
常清念默默仰首迎合,抬手拥住周玹脖颈,没同这古怪性子的男人计较。
颊侧突然被个冰凉的东西硌了一下,常清念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玹其实并未取下扳指。
那方才的动静又是什么?
常清念杏眸迷离,原本也顾不得深思细想。可不知从哪里生出些好奇,便还是没忍住微微侧眸,用余光朝那边瞟过去。
月光下静静躺着的,正是悫妃那枚红翡戒指。此刻它非但没有沉入太清湖底,而且还被周玹拿回来,就放在她身边的案几上。
常清念唇角一僵,未免自乱阵脚,便想淡然挪走视线,忽然却被人擒住下颌。
“念念,不想同朕说些什么吗?”
周玹缓缓开口,墨眸里不见丝毫情动,平静得慑人。
第61章 包庇
即便被问到眼前,常清念也不敢贸然开口。万一周玹只是试探,她主动承认岂非自投罗网?
目下不知周玹是个什么态度,肯定得先服软示弱才是正理儿。
趁周玹松开她下颌,常清念立马翻身扯来锦被,身子一滚便缩了进去。只露出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在暗夜里闪动着潋滟水光。
下一瞬,细碎呜咽声便从被褥里传出来,像羽毛尖儿轻轻扫过人心底,撩拨着最柔软那处。
见常清念眼泪来得倒快,周玹将烛台挪近些,自上而下地睨她,无奈制止道:
“少装可怜。”
腮边忽而被生着薄茧的指腹蹭过,常清念骇了一跳,连假哼出来的啜泣声都不由顿了顿。随后才发觉,周玹只是替她捻起散落的青丝,尽数别去耳后。
周玹这动作虽称得上温柔,口中却不饶人地哂笑道:
“你都有胆量杀人了,如今朕问你两句就要吓哭?”
见周玹不再那么好糊弄,常清念便明白这不是试探,而是拿住了实在把柄。
可周玹怎么发现的?莫非他早就派人盯着她?
虽知晓周玹是皇帝,他防备任何人都是应当的。可不知怎地,常清念突然就当真想哭起来,委屈哝道:
“因为您最吓人——”
比死人都恐怖百倍。
察觉周玹正盯着她,常清念到底没敢说出太以下犯上的话,默默将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周玹简直快被这话气笑,顿时伸手将常清念逮出被子,板着脸命道:
“出来,给朕把腰带系上。”
大半夜的不安寝,又要穿衣裳做什么?
常清念心中怦怦直跳,立马摇首拒绝,紧紧抱住周玹的腰,娇声恳求道:
“陛下,今儿时辰忒晚了。您行行好,便明早再发落妾身罢。”
秉着能留一夜恩情是一夜的想法,常清念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周玹,咬死了男人在榻上的时候心最软。
要不怎么说太监阴狠刻薄?还不是没根儿么!
一眼看穿常清念在想什么,周玹垂眸哼笑一声,却也没喝令她放手。
见常清念痴缠,周玹便顺势俯身,将她压去榻上,居高临下地审问道:
“上回在青皇观里,不是说没事瞒着朕了?”
常清念心思转得飞快,眼珠子往旁边一瞟,立马便来了主意,开口狡辩道:
“当日陛下问的时候,确实是没有啊。可谁又能料到后来之事?您如何能怪到妾身头上?”
“跟朕耍心眼?”
听见这钻空子的诡辩之语,周玹禁不住咬牙忍笑,掐她脸蛋儿道:
“常清念,从前朕只当你很乖,不会对朕说谎。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你胆子其实大得很。”
初时是被叫全名的恐慌,随后又是被拆穿伪装的恼羞成怒。
常清念没仔细听周玹话音,只当他是在怪自己害死岑妃。心里直堵得慌,泪水便忽而汹涌起来。
一闪身蜷缩去榻里,常清念细瘦肩膀微微颤抖,呜咽道:
“那您要做什么?要妾身给岑妃偿命吗?”
常清念的声调陡然拔高不少,虽还不至到吼周玹的地步,却也端的是质问。
“放肆!”
周玹忍不住低斥,可这呵斥没什么砭骨冷意,多的是无可奈何:
“朕都还没怪你,你倒要跟朕使小性子?”
早被周玹宠得受不了屈儿,常清念顾不上失不失礼,猛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色厉内荏道:
“陛下嫌妾身作小性儿,那您就杀了我罢,趁着你那爱妃尸骨未寒,再用我的血给她暖暖!”
说着说着,常清念连敬称都抛去脑后,对着周玹你来我去。
周玹听罢,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全是被这小白眼狼气的!
好半晌,见常清念终于肯住嘴罢休,周玹掐着手臂将她拽来身前,沉声道:
“火儿撒够了?”
常清念怨怼一通,此时才知道后怕。觉出自己今日脾气是有些大,动静便立马小了不少,可常清念心里还是憋屈得难受,不由呜呜哭诉道:
“妾身就是讨厌岑妃,她当初还用竹篾子笞妾身,当时您还给妾身上了药的……现在您是不是新鲜劲儿过去,不愿意再疼妾身了……”
杀岑妃明明是为了灭口,常清念却借着抱怨,冷不丁地说起她曾与岑妃有过节。教人乍一听,便以为这是她杀人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