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德妃正立在缸前,垂眸似在逗弄缸中游弋的锦鲤,又似在思量什么,时而与身旁宫女轻声交谈两句。
远远瞧见德妃,蒋昭容忙快步上前,福身行礼道:
“德妃娘娘金安。”
德妃虽就住在蒋昭容隔壁宫室,可她始终没敢来寻。近日听闻常清念离宫,蒋昭容这才提心吊胆地踏出殿门。
如今岑妃已死,投靠贤妃是断无可能,蒋昭容便只能寄希望于德妃身上,以免自己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自从听闻岑妃在行宫香消玉殒,蒋昭容便愈发相信,岑妃所言绝非疯话。常清念急于将岑妃灭口,定然是怕这杀头大罪泄露出去。
无意间窥得此秘密,蒋昭容夜夜皆是胆战心惊。尤其是众人从行宫回来后,她愈发闭门不出,也不敢轻举妄动去查证据。生怕被常清念察觉异样,下一个命丧九泉的,就该轮到她自己。
德妃吩咐完贴身宫女玲珑,闻声瞥见是蒋昭容,眸中顿时闪过厌憎之色,竟跟没听见蒋昭容请安似的,转身便欲迈进宫门。
蒋昭容心中一沉,忙提步追赶上去,不禁急切哀求道:
“德妃娘娘,您为何见了妾身便要离去?妾身实在不知哪里得罪……”
“你对宓贵仪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德妃冷声打断,顿足回身,面无表情地凝着蒋昭容。
宓贵仪的凄惨死状,她至今都历历在目,又如何能对蒋昭容有好脸色?
将这话撂下后,德妃便拂袖往殿里走去。
蒋昭容听罢,不禁面色微变,却仍紧追不舍:
“德妃娘娘,从前之事多有误会,如今妾身的确有话想同您讲。事关重大,您不如先听听再说?”
德妃今晚就要送蒋昭容上路,闻言索性停下脚步,听听蒋昭容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蒋昭容行至德妃身侧,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劝道:
“娘娘,如今宫中贤妃势大,您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眼下您应该与妾身联手,一同对付贤妃才是。”
与她联手?
真不知蒋昭容怎敢忝颜说出这话,德妃冷笑一声,素日的好性儿半分不见。
见德妃吃了秤砣铁了心,蒋昭容更加焦急,不由脱口而出:
“贤妃过河拆桥,已杀了岑妃灭口,娘娘还当她是什么可信的盟友吗?今日是岑妃,明日就是您啊。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何还用妾身再三提醒?”
话音落入耳畔,德妃不由脚步微顿,心里倒觉着蹊跷。常清念对岑妃出手,不是为宓贵仪报仇吗?
可听蒋昭容所言,她好像并不如此认为。
“至少贤妃没害过宓贵仪。”
不再理会蒋昭容故弄玄虚,德妃临进殿前,断然下逐客令道:
“玲珑,送客。”
玲珑听得吩咐,立马上前将蒋昭容挡在殿外,不甚客气地道:
“蒋昭容,我们娘娘今日累了,您便请回罢。”
百般恳求之下仍吃了闭门羹,蒋昭容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绝望,抻头望着德妃决绝背影,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
蓬莱瑶台之上,常清念刚赏过潮涌,此刻正兴高采烈地趴在玉栏边。
早些时候江潮奔腾怒吼、吞天沃日之际,常清念不敌震响声,这才暂且缩躲回周玹怀中,其他时候便根本闲不住。
忽然一双温暖大掌覆上她小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常清念初时微惊,随后又马上放松下来,任由周玹从背后抱着自己。
常清念正瞧着百姓赤膊在江中弄潮,见周玹过来,便又抬手指给他看,随口夸赞了句“好生骁勇”。
只见那些男儿个个身姿矫健,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中浮游,如同蛟龙出海,好不壮观。
周玹顺着那边看过去,只停留一瞬,便又垂眼去吻常清念侧颊,呼吸间透着淡淡酒香。
依他看,那些赤膊弄潮的男儿,和江水中的沙粒子没什么两样,都是落在眼里硌得慌。
见常清念仍目不转睛,周玹哼笑一声,不由轻轻吮咬常清念耳尖,暗暗较劲道:
“朕也能。”
常清念闻言,倒终于收回目光,扭过来抱住周玹腰身,瓮声瓮气道:
“不许去!”
本以为常清念是担心他安危,周玹正欲勾唇抚慰,却见常清念将柔荑搭在他胸膛,还有往下游弋的趋势。
摸着周玹紧实精壮的肌肉,常清念垂睫嘀咕:
“陛下不许打赤膊,不许给别人看。”
周玹忍不住伸出指尖,点了点常清念额心,无奈笑叹:
“真怕了你这胭脂虎,本就难驯,醉中益狂。”
被周玹调笑得双颊浮霞,常清念立马跳脚反驳道:
“妾身没醉!”
周玹从案边勾来一樽酒,递到常清念面前,扬眉道:
“没醉就再饮一盏?”
常清念不接酒盏,娇嗔道:
“陛下没安好心,好端端的灌醉妾身作甚?”
周玹俯身贴在常清念耳边,同她顽笑:
“想看娘娘在月下饮酒,能不能变成白蛇精?”
常清念脸冒热气,忍不住捶周玹肩膀,埋怨道:
“等会儿不是还要焚香拜月吗?陛下别口无遮拦的。”
见常清念不肯再饮,周玹只好自己将那盏酒抿尽,摇首感慨:
“上回秋夕拦着你,没让你朝玉兔求珠胎,朕当真深悔矣。这光求朕,果然一年到头也没怀上,看来——”
“还应求娘娘才是。”
感到常清念掌心陡然湿滑,周玹将她握得更紧些,抬眸凝着常清念,徐徐补充:
“朕说的是,求太阴娘娘。”
常清念屏着呼吸,闻言却没有半分轻松。她可不觉得,方才那直穿人心的目光是错觉。
周玹没挑明是给她脸面,她但凡聪明点就该接着。如若继续装傻充愣,会不会彻底惹怒周玹?
“陛下……”
常清念暗自吞咽,垂眼趴在周玹怀里,小声乞怜道:
“妾身知错。”
周玹神情莫辨,只伸臂搭在雕栏上,淡淡问道:
“何错之有?”
常清念咬着唇瓣,藕臂勾上周玹脖颈,不住埋首贴蹭他,卖乖絮念道:
“妾身保证很快……很快就能怀上了,好不好?”
思及兰时鹤昨日递来的书信,常清念确信,她很快就能扳倒常家。
常大公子在萍藩县打死两条人命,常家竟也敢替他遮掩。
贪赃枉法,插手盐茶,草菅人命……
这回她定要让常相身败名裂,常家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周玹知道后又会怎么待她,她皆顾不得了。
至少在这一切发生前,常清念不愿贸然怀孕。毕竟不被周玹期待的孩子,根本无法在宫里活下去。
“朕急的不是子嗣。”
见常清念可怜兮兮地讨好自己,周玹不由暗叹,终于还是扶住她腰肢,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御医一面替你温补着,一面你又自己胡乱折腾。身子总也调理不好,朕看着心疼。”
常清念耳尖微动,听周玹骂自己“胡乱折腾”,便知自己没感觉错,却又不禁问道:
“陛下是怎么发觉的?”
她明明很谨慎,只挑周玹上朝时才吃避子药,绝无可能被撞见过。
“御医说试过许多方子,但却不知为何,你这身子就是少见起色。”
周玹抚着常清念鬓发,轻笑道:
“朕便猜你许是又阳奉阴违,就随口诈诈你。”
常清念檀口微张,没成想自己千算万算,还是不慎落入男人圈套。
趁着常清念发怔,周玹没忍住吻上那双软唇,舌尖毫无阻碍,顿时长驱直入。
常清念眸中蓄起秋水,心中暗道可恶,方才不该松口承认的。
-
常府里,常夫人行至主院外,便见兰时鹤刚从里面出来,对自己作揖行礼后,匆匆错身离去。
见兰时鹤又来府上叙话,常夫人顿时暗自气恼。快步走进内室,只见常相果然在里面,正有侍女伺候他换下迎客外袍。
常夫人的笑脸再也维持不住,张口便开始絮叨抱怨:
“一见了那姓兰的,你这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裕儿回府都半年了,也没见你过去看几回。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
常相闻言,脸色倏地阴沉下去,抬手挥退侍女,自己将衣领翻出来。
“你还有脸提他!为将那蠢东西从萍藩县捞出来,老夫半辈子的积蓄全搭进去了,你还要老夫怎样?若不是老夫及时将此事按下,等凉州府禀到圣上面前,他脑袋早就搬家了!”
常夫人本还理屈,听得此话,顿时怒冲冲地反问: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这银子不拿给裕儿花,难道还要留给常清念那个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