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微微滚动了下,他蹙着眉兀自冷静了半会儿,将姑娘家的小肚、兜放在了一旁的枕头上,继续从自己身上摸出手帕擦干净了指腹上的药膏。
软榻那边,阮老爷同阮阮并未说几句,瞧了瞧伤势,见她心里没留下什么太大的阴影,也就放心了。
临走到屏风旁,又记起来,指着床帐嘱咐她一句,“睡觉别挡那么严实,万一又闷出点儿什么事儿呢,记住了吗?”
阮阮忙乖巧应了声,“知道了,爹爹慢走。”
送阮老爷出了门,她站在门口拍着胸口舒气,画春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看了看寝间,又看了看院子里睡死过去的懒狗旺财,意思不言而喻——
床上那个是狗官?
阮阮点了点头。
画春脸色一霎苍白,险些当场晕过去,缓过劲儿来了又比划:院子里一直都有人走动,外加一只狗,他是怎么进来的?
阮阮冲她摇了摇头,双眼懵成了一团呆滞,他可能在土地爷那儿开了后门吧……
***
这会子傍晚戌时,近夏的时节的天也尽暗了下来。
画春心思细,未免屋里的烛火冷不防将男人的影子照在窗户上,教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瞧见,特意灭了几盏烛火,只在里头寝间柜子上放了一支琉璃灯盏。
出去后又吩咐下去:小姐已休息了,今儿不用人守夜,也不准人进去打搅。
阮阮关上门,踩着地上被拉长地过分窈窕的身影往寝间去,绕过屏风,见床榻四周的帐幔还垂落四合着。
屋里昏暗,一时静得厉害,连人的呼吸声都寻不见,她边走边轻轻唤了声:“霍郎?”
没人答应,难不成已经走了?
阮阮提着的一颗心倒是终于揣回了胸怀里,但莫名又有点儿不得劲儿。
喃喃嘀咕:“总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不打招呼就走,当我这儿……”
说着话,纤细的手挑开一侧帐幔,才看了一眼,立时噤声了。
霍修从里侧转了个身面向她,单手撑头,滟滟然望上来笑了笑,“不舍得我走?”
阮阮悻悻缩了缩脑袋,“我可没有……”
谁知垂下眼睑看见枕头上那大红的小肚、兜,脸一下子被映红了,忙一把拿过来塞到了枕头底下,冲他嚷嚷起来,“你怎么在被窝里胡乱摸呀!”
霍修浑不在意轻哼了声,半支起身子,一手猝不及防抓在她胳膊上,稍稍使劲翻了下身,将她揽到了身上。
“别嚷。”
他指尖轻轻覆在她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眸中倒映出她一张素净的小脸,话说得温和。
“我确实要走了,今日还有要事要办,看不见我的时候会想我吗?”
阮阮皱了皱鼻子,“才不想!”
霍修抬手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眼尾含笑,“算了,你好好养伤,明日会有马车前来接你。”
说罢扬起脸,在她唇上碰了下,只那么一下子却又食髓知味,复又深深覆上去亲了个够。
阮阮不太乐意,但也懒得动了。
直至目送他绕过屏风,骄矜嘁一声,抱着被子转向里侧兀自梦周公去了。
翌日阳光照进寝间时,阮阮方从朦胧地梦中转醒。
坐在榻上发了会儿怔,回过神儿了才冲外头唤画春进来。
沐浴更衣后,画春给她肩颈上药,便见外间门口处,婢女绿芽儿迈着小步子到妆台前,福了福身,说:“小姐,卫夫人方才来了府里,瞧着样子似是不太高兴,夫人传话过来说教您今儿哪儿都别去,就待在兰庭院。”
嗯?
卫夫人这又是突然生的哪门子气呢?
阮阮一时没弄明白,问绿芽儿也是一问三不知,还是算了。
索性她昨儿才在人前丢了面儿,现下还伤着,也没什么好往外跑的,便答应了声,又吩咐绿芽儿去给阮夫人回了话,教那边儿安心。
不料这厢已打定主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过了午膳便在屋里剪插花儿,足足装好了两个花瓶,绿芽儿又进来了,这回身后还跟着方葶蕴。
昨儿方青禾把阮阮给打了,同为姓方,方葶蕴到现在见阮阮还觉得惭愧,带了好些名贵的药材补品教人提拎着,进了屋先表示了自己与阮阮同仇敌忾的立场。
义愤填膺地表示完了,阮阮怕她口干,伸手冲对面比了比示意她坐下喝杯茶,含笑说:“她打了我,我日后必定要再还回去的,你歇会儿吧,别再把自个儿累着。”
方葶蕴倒不喝茶,一听这话嗐一声,“什么还回去?”
她言语淡淡地,“哪里还用得着你动手,方青禾昨儿回去都被吓晕了,估摸着要在床上躺几天了。”
“她打的我,我都没晕,她怎么好意思晕了?”
阮阮觉得自己是不是听了个笑话,却见方葶蕴讶然望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呢?”
阮阮稀里糊涂地摇头,“我知道什么呀?”
方葶蕴才张了张嘴,却冷不防脑子里电光火石间,一瞬被八卦带歪了思路,暧、昧冲她笑了笑,“你先前死活藏着掖着的男人就是卫二公子吧,要不我说你怎么在绿茵场上光盯着人家看呢,你俩都订亲了,居然还瞒我那么久,不厚道啊!”
“我和卫霁昨天才是第二回 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何时就订亲了?”
阮阮当下满头黑线,一脸疑惑,“你又听了些什么小道消息,快把话再说明白点儿。”
她这么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倒教方葶蕴怔住了,过了好半会儿才说:“就是昨日,卫霁为了给你出气,一个人当街拦了柳氏和方葶蕴的马车,将随行的七八个家丁打得满地找牙,要不然方青禾怎么能在慌不择路逃跑的时候把马车驾进了河里呢,幸亏柳氏会凫水,要不然母女两个可能都得淹死!”
“卫霁为了我差点儿闹出人命?”
阮阮都惊着了,蹭地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身,脸都白了好些。
方葶蕴担心吓着她了,忙又说不算是,“他只是拦车打了家丁,手底下有分寸,是方青禾自己心虚怕得要死,猛地一鞭子下去把马抽成了疯子!”
说着又补充句:“要说她那匹疯马当时可就直冲着卫霁去了,若非我和赵公子当时赶到,驾车撞偏了那匹疯马的方向,今儿有事的,恐怕就是卫霁了呢。”
阮阮只听方葶蕴的描述都觉得胆战心惊,试想若是卫霁因为替她出头而有了什么闪失,那人情,她可这辈子都还不清。
再想起今儿早上绿芽儿来说,卫夫人脸色不好的来过府里,别不是卫霁受了伤吧?
她忙两步过去,问:“那你知道卫霁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方葶蕴思索了下,却摇头,“我昨天最后只看见是赵公子带着他走了,毕竟方才认识,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跟上去,也就没看见后续。”
说罢见阮阮眉间忧虑,忙又劝慰道:“但是你也先别着急,他走的时候只嘴角有一处淤青,并没有别的明显伤处。”
但话这么说着轻飘飘的,哪儿能教人真的安心?
阮阮沉口气,伸手将方葶蕴从凳子上也拉起来,“你应该早打听清楚你的梦中情郎赵公子住哪间客栈了吧,快带我去瞧瞧卫霁。”
***
此时城西同福客栈二层林木居,两个小二手持托盘,端着本店招牌的好酒好菜进了房门。
里头临窗的矮脚八仙桌旁,赵澄与卫霁正相对盘膝而坐。
酒菜摆上来,卫霁五脏庙空空,先拿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谁知不留心教些许肉汁沾到了嘴角的伤痕,顿时刺得生疼,嘶一声狠皱了皱眉。
赵澄瞧着便笑话他,“瞧你那点儿出息,跟人家姑娘统共就见了两面,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这,还有本事上赶着去给人家出头,活该!”
“你懂什么呀?”卫霁觑他一眼,执起酒壶只给自己添了一盏,“我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实乃英雄所为好吧。”
赵澄听着嘁一声,含笑摇头,“红颜倒是名副其实,但我可没见过哪个英雄是你这么个鼻青脸肿的模样。”
言语间他又想起来,“对了,你为了小女郎都成这样了,卫伯母心情不好早起就去过阮家,小女郎按道理已经知道你受伤的事了,却也没来看看,这说明她根本没将你放在心上,我看你这门亲事,不乐观。”
卫霁谈起卫夫人冲到阮家一事,眉间立时深深皱起来。
“我给小乐安做这些原都是自愿的,教母亲这么兴师动众跑过去一趟,不知道还以为我拿着这事儿要跟她逼婚呢,说不定还把她吓着了。”
“你可别推卸责任了。”
赵澄毫不留情挤兑他一通,“我可听说了,你昨儿拦马车前头第一句,就说小女郎已经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了,现在城里早传得沸沸扬扬,”
他说着往外头酒肆里随手一指,“昨晚上你就该去看看,就因为你一句话定下了小女郎的终身,那酒巷里有多少春心破碎的文人士子,借酒浇愁伤春悲秋了一晚上。”
“你说小女郎要是知道了你这番浑话,还觉得你不是借机逼婚吗?”
或许就是误会了他要恶意逼婚,所以讨厌了他,才压根儿不想来瞧瞧他的伤势呢?
卫霁教赵澄这么一说,心里倒顿时有些犯嘀咕,“我那时候真是一时嘴瓢说错了……”
他这会儿后悔得很,拿起酒坛灌了好大一口酒,打定了主意,“不行,我不能教小乐安就这么厌烦了我去,我得去找她解释清楚!”
说罢放下酒坛,立时便风风火火地站起身来,还未等赵澄再开口说上句话,那厢人都已经长腿三两步迈出了林木居房门。
脚步声踩在楼梯上咚咚咚急促一串,听着尤为惹人注目,人还在二楼,声音已经传到了大堂的小厮耳朵里,“给小爷牵马来!”
携了满大堂的目光出客栈大门,卫霁翻身上马,手中缰绳一勒,干净利落调转马头。
谁料才冲出去十几步,突然听见身后盈盈传过来一声唤,嗓音清甜又温柔,简直教他一听就酥掉了半边身子——
“卫二郎,你要去哪里呀?”
阮阮方从马车上躬身下来,素手挑开帷帽,遥遥冲不远处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望过去。
卫霁回过头,那边阳光下的美人周身都像是在发光,薄纱的衣裙变得些许透明,堪堪透出她纤细窈窕的身形,脚步站立的地方,仿佛随时都要生出一朵莲花似得。
他忙又策马回来,望着阮阮一笑,“我不去哪里,你怎么会来这儿?”
阮阮已经看见了他嘴角的淤青,从画春手中拿过药膏递给他,“喏,这个你收着,说是军营里治淤青的,我用过确实有奇效,就当你为我出气的谢礼了。”
卫霁拿着小药瓶,颇有些受宠若惊,垂眸间无端还生出几分少年人倔强地腼腆来。
他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无事,“这点儿小伤不值一提,哪儿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
“其实……”阮阮顿了下,还是觉得把话说明白比较好,“我这次来确实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卫霁抬眼一瞧她郑重其事的神情,就猜应该是昨天嘴瓢那事,遂不等她问罪,先兀自慌不择路地解释了一番。
阮阮越听脸越皱,待他说完半会儿,眼神儿怪异莫名:“你莫不是上天派来坑我的吧……”
卫霁不同意这说法,认真严肃道:“当然不是,我是上天派来娶你的!”
第二十六章
少年人面上真诚,但说出来的话教姑娘听了,颇有些混不吝。
阮阮闻言立时放下了帷帽,稍转过身去不看他了,“你胡说什么呢!”
她抬眼透过帷帽瞧见过往行人纷纷调笑望过来的目光,心下忽地着急起来,再开口便有些气哼哼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