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修其实没动作,只是垂眸望着她,挑一挑眉,凑近她颈间嗅了下,话说得有些唏嘘,“先前可是你说喜欢“衣冠禽兽”那个我的。”
他说着抬手在她心口上戳了戳,“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嗯?”
那手劲儿有些大,在她心口上按下指腹大小一块儿朱砂,阮阮轻轻嘶一声,忙回手捂住自己身前,否认道:“我不喜欢那样的你,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当没听过吧!”
“那你喜欢怎样的我?”
“我喜欢……”阮阮真是极容易上钩,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一时气急败坏,“怎样都不喜欢,我不跟你说了!”
霍修轻笑了声,屈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下,自言自语似得,“你就喜欢我依着你,疼爱你,温温柔柔什么都顺服你,半点儿重话都不能说,对吗?”
他说着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巾栉擦着阮阮身上未干的水。
阮阮不承认,“你把我爹爹都弄丢了,好意思跟我说疼爱吗?”她说着抬起腿蹬人,又教他捏着脚踝强硬一把给拉到跟前来。
霍修低垂着眼睫,“不是说了我会把他平安无事地还给你吗,不相信我?”
她谨记言多必失,坚决不同他绕弯子,“反正现在还丢着呢……”
“那你就相信卫霁,大晚上和他离家出走,以为他能带你找到你爹爹?”
霍修拿过她的小衣,耐性儿捏起她一只胳膊塞进袖子里,阮阮现在不挣扎了,任他摆弄,但别着脸,还是一句,“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把我爹弄丢了。”
说不过,就翻来覆去都这么一句啊,他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倔倔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窗沿下的缝隙里吹进来一阵冷风,霍修朝她身后看了眼,指使她,“把角落那件大氅给我披上,要冻坏了。”
其实他自己伸手就能够着,阮阮骄矜斜眼上下打量他一眼,撇撇嘴暗自腹诽:光溜溜地站在姑娘跟前,老东西真不知羞,就该冻死他才好!
这样想着,她也还是伸手拿过大氅,披到他背上,又意有所指地挤兑一句,“我瞧着你不是火挺大嘛,真男人怕什么冷啊……”
霍修轻笑了声,指腹在她耳垂上揉了揉,“我真不真你不知道?”
他给阮阮穿好了衣裳,这大冷天得,里三层外三层包得比她自个儿穿得要厚实,坐在床边伸伸胳膊蹬蹬腿,只觉得走路恐怕都要困难了。
两个人都收拾好下楼时,一众随行侍卫都已在大堂用过了膳,整装待命。
阮阮左右四顾,没有看到卫霁,眉一拧,扭头冲霍修要人,“你把他藏哪里了?”
又是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句式。
霍修不爱听,回身觑她一眼,沉着脸怼了句,“他可不是你爹,不准来跟我要人。”
阮阮:“……”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得,从腰间掏出封信笺亮在她眼前,“信上明晃晃写得都是大逆之言,就凭这个我现在就能斩了他,而后若顺藤摸瓜,直接就能端了反贼一窝。”
这就是成王败寇,谁赢了谁说话算数。
卫霁当他是逆贼,殊不知在他这里,那些冥顽不灵的士子们才是企图螳臂当车的反贼。
霍修有时候图省事,偏就爱拿真假参半的话吓唬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别在我跟前提醒我有他这么个人。”
但耐不住阮阮胆子小,总是会被他吓着,抿着嘴将信将疑地瞄他两眼,悻悻地没再出声儿。
外头风雪还在呼啸,但天色还早,霍修也不再耽搁,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阮阮不愿意,两步追上去问他:“这又是去哪儿啊?不找我爹爹了?”
霍修伸手牵住她往外走,温声说:“安居已经去寻你爹爹了,前日传来消息说发现了侍卫留下的痕迹,正在追查,你现在跟我回龙牙关,兴许再过几日就能见到他。”
这么说,阮阮好歹安心许多,又问:“那我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呢?不管了?”
霍修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宁肯相信卫霁那个愣头青,却偏偏对他这么不放心?
心底里有些闷闷地,他头也没回,答得简短,“他们已经上路了。”
说着已到了马儿跟前,坐上马背,阮阮还很拒绝,又听他那一句不耐的话,眉一拧,伸手在他腰上狠掐了下,“你说什么?你怎么能咒我家人?”
霍修低头瞧她,真是无奈的很。
他趁阮阮不备,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又在她发作之前,抬手拉起大氅当头盖在了她脑袋上,捂得严严实实。
俯身凑近她耳边,小声哄了句:“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他们已经出发在路上了。”
一路伴着风雪,行过了半天已远远离开云和周边,傍晚时分到启灵山脚下,前方大雪不利于行,霍修只得命众人停下来过夜。
阮阮这大半天才终于头回掀开大氅,从里面露出张捂得通红的小脸,迷迷糊糊仰头问他,“咱们到了?”
这敢情是颠颠簸簸也睡了一路啊。
晚上真正躺到床上,她倒不睡了,煞有其事地在两人中间从头到脚划出一条楚河汉界,夜猫子似得瞪着一双大眼睛紧盯着他,时刻警醒不要他越界靠近。
霍修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教她一惊一乍地大动干戈,双手双脚都用上,强烈地抵制他。
来来回/回逗着她玩儿了半会儿,他没动静了,过了会儿,悄悄把眼睛睁开一线,昏暗中看她果然放松了警惕。
他伸手在她腰上一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搂进了怀里,抱得结结实实。
“乖阮阮,这可是你犯到了我的地界。”
阮阮在昏暗中感受到他温热的唇四处寻寻索索,手也不安分,他总是知道怎么调动她,三两下就能让她软绵绵地动情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啊,连这点儿诱惑都经受不住,明明应该讨厌他,却还是喜欢他更多一些。
溃败总都是一瞬间,阮阮忽然鼻子一酸,猛地抬臂环住他,扑进他怀里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霍修却总算松了一口气,伸臂将她搂紧了些。
他的手掌轻轻拍在她背上,听见她的声音嗡嗡从胸怀中传出来,“你做什么嘛,明知道我现在心乱如麻还这样对我!”
阮阮抽抽搭搭地,说起来又气自己又气他,“我爹爹都被你害的不见了,我却起了心思想和你干坏事,你是害我做狼心狗肺的不孝女,坏男人!”
霍修这回倒嗯了声,“好,是我坏,我知道错了好不好?”
他说着捧着她的脸抬起来,大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温声细语道:“往后不管什么事都别和我闹别扭,有什么心里话都能跟我说,你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不需要对我藏着掖着,知道吗?”
阮阮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半会儿,点头乖乖嗯了声,又往他怀里偎了偎,说:“那今天不能干坏事,要等爹爹回来给我们主持婚事,洞房时才行。”
霍修这两天总算从她那儿听到句可心的话了,心底里叹口气,含笑应了声。
翌日雪过天晴,清晨起来山头上已照过来些金色的光芒,周遭层层叠叠地一片都是绿树雪顶,近处几户农居烟囱山袅袅冒出烟雾,有种静谧的美感。
阮阮蹲在院子边看农户家一群鸡在雪地里捉虫子时,忽然听见天空中一声雄赳赳气昂昂的鹰鸣。
她抬头看过去,视线跟着那鹰飞了一段儿,最后却又落到了霍修身上。
那鹰挥舞了翅膀停在霍修跟前的篱笆上,等他取下了爪子上绑的字条,才又尖啸一声,振翅飞走了。
阮阮低低哇一声,惊羡坏了,她要是有那么大一只鹰,带出去一定很有脸面!
那头霍修打开字条看一眼,抬起头便瞧见她那没见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招呼她,“来,过来看看。”
“什么呀?”
阮阮将手里的小树枝扔了,站起身拍拍手,走过去接过那字条一看,眸中顿时一喜,顾不得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跳起来蹦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好大一口。
那是孟安居送来的字条,他已找到阮行舟,人受了些轻伤,休养这些时候已无碍,一行人正在启程前往龙牙关的路上。
第四十八章
清晨的农家小院已有不少人走动,霍修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甜香,大手隔着厚实的冬衣在她娇翘的尊臀上暗搓搓捏了一把,得了便宜还笑话她。
“好多人看着呢,不怕羞了?”
“啊?”
阮阮亲完了才觉不妥,眼神儿往四下一瞟,教周遭农妇们瞧热闹地目光看得脸热不已,火一下子就烧到了耳根子后,忙扭了扭身子从他怀里跳下来。
她拿手挡在脸侧,噘着嘴小声埋怨他,“都怪你,也不知道拦着我……”
霍修瞧着她但笑不语,反正她总都是理不直气也壮得很。
阮阮不好意思,假模假式地弯腰理了理裙摆掩饰尴尬,再抬起头,忽然轻轻“唔”了声。
右前方不远处一间农户院子里,卫霁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时间也不算长,只是刚好看到她欢天喜地跳着去亲霍修罢了。
他站在院子边,没人看守,也没遭一点儿罪,但脚上带着防止逃跑的锁链,目光遥遥望过来,神色复杂。
这还是阮阮自先前被霍修堵截后,头回看见卫霁,见他衣着都是干净整齐的,心下到底安稳不少。
只是卫霁现在对她应该很失望。
人家明明知道她家帮助了霍修谋反也愿意带她去找爹爹,结果这一程风雪,到底还是他错付了。
阮阮同他对视一眼,于心有愧,伸手拉住霍修的衣袖轻轻撼了撼,小声问:“你能不能放了卫霁呀?”
霍修一听果然眉尖一拧。
阮阮又解释道:“说你坏话的信是别人寄给他的,他先前也没应过要去,你别公报私仇嘛。”
“嗯?”
霍修挑了挑眉,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
他提步往屋里去,边走边说:“公报私仇都用上了,你个小糊涂蛋懂什么,我现在拘着他才是为他一家子好。”
他说着回头望了眼那边儿篱笆旁双目炯炯的卫霁,话音倒是平和,“年轻人意气风发是好事,但心浮气躁,易受人鼓动也是事实,王权更迭是大势所趋,他们那一帮子文人士子成不了事,顶多……只能成当权者杀鸡儆猴时的鸡。”
他这比喻可真够接地气的,阮阮虽然不懂政事,但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院子里的鸡,脸上有些难堪。
她想了想,真诚发问:“那你能不能让我去劝劝他,教他回徽州老实待着,别上赶着去当鸡?”
明明说得一本正经,但霍修怎么听她这话都有点怪,强忍着笑品了句:“当鸡……”
他轻笑了声,深觉她去一趟恐怕是要适得其反,忙说教她别忙活了。
“你自己老实待着吧,等诸事皆了,咱们回东疆时我自会派人送他回徽州。”
霍修说着一背手,兀自去看自己的马了。
阮阮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嘲笑了,但可惜,没从他言语和神情上找到证据。
一行人在村子里的农户家中简单用过了早饭,才启程进启灵山,山道上鲜有人烟,积雪极厚,马蹄踩上去,堪堪能没过一小长段儿。
这片山脉占地广,沿途都是一望无际地雪顶,但只要过了这片地界,再往西三十几里,就是龙牙关了。
阮阮仍坐在霍修身前,他身上简直像个大暖炉一点都不冷,只是沿途连个人影都没有,无趣得很。
她百无聊赖问了约莫十几遍“怎么还没到啊”,终于见前头山势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