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与这晦涩难明之地,有所区分的是落在地上一张洋洋洒洒写了千字的行卷。那字迹清秀端正却因埋没在洒落的酒水之中,墨迹正缓缓洇开,白色的纸上最终看不清才气,只留下了深浅不同的囫囵黑点。
可就这唯一一张与风花雪月无关的薄纸,很快也被一个布衣男人随手团起,当成了抹布,用以扫开在冯晏要走的每一步路前的碎片。
“郎君,您慢点走。”
林清樾俯望,认出了男子那张和祝虞相似的面容。
“你倒真是一条好狗。”冯晏踢开祝平谄媚到恶心的笑脸,神色厌倦地从怀里扔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行了,名额我收了,你这妹妹我也要了,拿着你的赏钱滚吧。”
祝平忙不迭捡起银票,兴起地汪汪了两声。
“能当郎君的狗也是小人荣光,那小人就不打扰郎君雅兴了。”
祝平淫|邪的目光从林清樾的身上飞速划过,眼见就要离开房间,厢房深处,幽幽帘帐之后,传来的女声满溢绵绵恨意和不甘,每一个咬字听着都像沾着血。
“祝平,你不得好死。”
祝虞果然在这。
“冯郎,此地这般杂乱叫我如何为冯郎奏曲,换个地方吧?”
林清樾像是没听见帐后女子狠毒的咒骂,她身姿轻巧如燕
,一回身抱着琵琶落坐在冯晏身前的桌案之上,碧色罗裙随她转身而旋起,裙角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擦过冯晏胸口。
又伴着琉璃珠帘下,红唇微启吐露的一点娇嗔,几乎刹那间就勾走了冯晏的神魂。
可林清樾终究低估了男人此刻的急不可耐。
冯晏抄起桌案上的美人一个横抱,便将人困在自己怀中。
“晓晓安心,这拂云楼的床可比宁安的大,有的是地方让你给我好好奏曲~”
林清樾的手捏紧了琵琶,任由冯晏一路抱着她,把她丢上软塌。
第044章 露女身
软塌之上, 绸被凌乱。
林清樾不动声色地在榻上边退边摸索,终于教她在软塌的最深处摸到了一具将绸被紧紧裹在身上的颤抖女体。
不过是简单隔着绸被的触碰,那具已经缩到边缘,退无可退的人形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还试图努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消失在被子的褶皱之中。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跟着上了塌的冯晏, 顺着林清樾的目光, 自也把这孱弱的抵抗收入眼底, 他抬手随意一抽,便轻松击溃了女子唯一一层防线。
昏暗的烛光在林清樾眼前幽幽照出女子汗湿潮红的脸颊,本该清冽宁远的双眸被一层混沌笼罩。紧咬着的牙关分明是在极力忍耐, 却随着急促的呼吸,唇角时而抽动, 竟渐渐露出诡异上翘的弧度。
她的意志正在和欲|望拼命搏杀。
“你给她用了醉梦?”林清樾认出了那既痛苦又愉悦的症状。
醉梦其药和名字不同,药性阴毒。
它能让用药之人,完全丧失神智,不受控制地只追求欢愉。又在药性退去后,失去用药时的所有记忆。在一些不为外传的达官贵族的阴私之中, 这药常用在满足一方私欲,而又不愿承担后果之时。
冯晏却似乎觉得林清樾的重音落在了一个“她”上。
“晓晓,别看此女姿色普通, 她可是长衡书院的一甲呢。”
冯晏眸光奇特地凝视着染上春色后,再无那清高之态的女子面容。“有人售卖名额声称是长衡书院甲等学子, 我还不信。今日见了才知,原来竟是我的同窗女扮男装, 瞒天过海。”
“晓晓你说这样再看,这张脸是不是另有别种风情?”
林清樾响起柳晓晓说过的, 冯晏极为痴迷高傲者低头。
此刻,他掐起女子的下颚,拉长语调诱哄着。
“祝虞,这药性很难熬吧?何必为难自己,女子注定只能雌伏在男子身下。与其秋闱被查出女子之身,前功尽弃,不若乖乖当我的妾——”
还未描述完全的美好前景戛然而止,只因祝虞忽然张口噬咬在冯晏离她最近的右手虎口上。
冯晏痛得猛地一甩,却不知祝虞为了这一击积蓄了多久的力量,她咬得几乎要对穿皮肉,鲜血很快就溢满洁白的齿间。
在晦暗之中,这一抹艳丽到极致的红落在这个被药性反复折腾的文弱面孔上,竟绘几分妖异的野性。
冯晏哪里吃过这种亏,痛得不能自已,红着眼一脚要踹上祝虞胸口时。旁边的林清樾先一步扑过来,装着架住祝虞,带着人避开一脚,又轻轻卸下祝虞牙关,将冯晏已经被咬得血淋淋的手拿了出来。
“看来此女药性还仍未全部激发,我倒有一计。”林清樾软着嗓子试图安抚住此刻像是要杀了祝虞的冯晏。
冯晏阴沉着脸色捂着流血的手,看了过来。
“你还有法子?”
林清樾轻笑,“冯郎对这醉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不在乎用药人伤身,醉梦要激发完全药性,只需服以一碗红姜汤,效果立竿见影。”
柳晓晓虽是称作凌波仙子,可既然身在歌楼,哪有真正的不谙世事。
冯晏倒不奇怪她知道这些花招,“既然是晓晓所言,那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说着起身的冯晏,瞥过还在试图挣扎的祝虞,语意阴狠留下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清樾见冯晏走到门口去要了姜汤,还找了人包扎伤势。她忙低下身子,在祝虞耳边恢复了林樾的声线。
“阿虞,阿虞,是我——”
可独自坚持太久的祝虞早就不剩多少神智,眼里只清明了一瞬,过于低沉的男声却先一步触及了她的噩梦,加着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又一次凭借本能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敢碰我,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你!”
林清樾生怕这动静引起冯晏起疑,无奈只能先卸下祝虞的下颌。
可去了声音,肢体还在抵抗。
大抵冯晏先前做了什么,让祝虞完全无法接受男子的碰触,更别说引导她,逃离此处。
而冯晏吩咐完事情,可能随时回来。林清樾自知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去安抚祝虞,咬了咬牙,她抖出袖中的匕首,先是在祝虞的指端刺出一道口子。
十指连心的疼痛让祝虞眼中重新恢复回两分清明。
林清樾见状,吐出一口气,继续握着这只手穿过她衣襟系带,直到贴上不再有任何布条束缚掩饰的柔软胸脯。
“阿虞,别怕,我是林樾,但我和你是一样的。”
熟悉的温润男声,却伴着手掌之下如假包换的温软。
这刺激几乎比刺痛的指尖更令祝虞睁大了双眼。
她来来回回在自己的手和眼前这张清冷的美人面之间,反复确认。
见完全回到了寻常的反应状态,林清樾替祝虞重新接上下颌,贴耳低声道。
“再坚持一下,待我弹曲吸引冯晏注意时,你尽可能移到窗边,敲窗柩三下,梁映会在窗外接你。届时不要回头,速速离开。”
“可——”
祝虞蹙眉想说什么,冯晏吩咐完后走回的脚步声却响在两人耳边。
林清樾弯起眉眼摇了摇头,对着祝虞用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将衣衫匆忙归位,又伸手把一边的琵琶勾回怀中。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刚刚还在祝虞面前镇定温柔的身影一下化为了绕指柔的清媚风情,带动着异香的风,往榻前的冯晏怀中扑去。
“冯郎,红姜汤可要一会儿。先别理那疯女人了,听我为冯郎奏曲如何?”
美人投怀送抱,哪有不应之理。
冯晏搂上心心念念的美人纤腰,指尖摩挲过琉璃面帘下小巧下巴,勾出一抹受用的笑容。
“只有曲吗?晓晓,与我可是将近一月未见……”
话没有说完,怀中的美人又翩然旋身,从床榻之上轻盈跃至桌案之上,琵琶斜抱,面纱后的美人面若隐若现,勾得冯晏不自觉跟了上去。
却是此时,纤细的五指在弦上扫过,旖旎的曲调在房中缓缓成型。
药性还在灼烧着祝虞的神智,每一存移动都相当耗费她的气力,可她知道,这是唯一能逃离这个噩梦的机会。
祝虞紧紧盯着冯晏的背影,拇指紧紧掐着先前林樾在她指尖划出的伤口。每一分的疼痛都鼓励着她,不断爬向床榻边最近那扇的窗柩。
一下。
两下。
三下。
祝虞撑起身子,竭尽全力敲出的三声,在撩拨的琵琶琴曲中迅速被埋没了下去。
以至于一时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的祝虞,还以为是自己敲得太小声,没有被窗外的梁映听见。可她实在攒不出第二次敲响窗柩的力气了,而一曲琵琶曲眼见也快到了尾声……
祝虞看到冯晏已经急不可耐地扑向林樾。
忽而,她面前涌来一阵清风,与烛光不同的光亮一下从推开的窗牖中照进,祝虞那即将从窗柩之上垂落的手猛地被一股力量重新拉起。
她抬头,一双被无限天光簇拥的昳丽眉眼却没有望向她。
——他在看屋中那正被冯晏纠缠的碧色身影。
祝虞几乎以为他会松开拉着自己的手,可瞬息之后,他只是把她毫无气力的身躯一把拉过,抗上肩头,然后带着她一言不发从窗牖飞身而下。
重重的坠砸之感,俄而传来。
祝虞觉得自己可能摔死了。
但下一刻,垫在她身下的梁映却飞
快抽身而出,把她从柔软的草垛之上又再次扛了起来,放进了离草垛几步远的马车车厢之中。
“先带她走。”
梁映边冷声对着马车车头等待良久的瞿正阳道,边侧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了祝虞被撕扯得不像样子的衣襟之上。
“不行,林樾特意交代只此一次机会,不管人齐与否必须走!”
林樾和梁映之间,瞿正阳选择相信林樾。
察觉梁映还没来得及下车,瞿正阳立马甩动缰绳,驱起马车。
与楼内截然不同的新鲜的风吹拂过祝虞汗湿的额角,她握着替她保有最后一丝体面的男子衣衫,直到听到林樾两字,她像是从梦中忽然惊醒。
猛地扯住梁映的衣角,眸中是深深的恐惧。
如果林樾是之前的林樾,他们自然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