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之时,梁映左手策马,俯身尽力伸展右手去够溪中旗帜。
胜利就在眼前,梁映一心在夺旗之上,竟忽略了冯晏的存在,当他反应过来耳边没有冯晏紧追不舍的马蹄声,下一刻,他够到旌旗的手背上已经多了九根钢针,直透手背。
那应该是彻骨的痛意。
可梁映没有缩回手,而是先将旌旗收起夹在左臂之下,确认不会掉落,他这才抬头看向手握梨花针筒暗器的冯晏。
冯晏却比他更诧异。
尤其是梁映当着他的面一根一根将穿透手背的钢针,面无表情地拔出时,他眉间紧皱成一个结。
怎么可能有人对自己心狠至此。
不对,有的。
那个怪物!
那个穿透了一刀却丝毫不曾有一点反应的怪物!
冯晏阴下神色,怪不得他说林樾之事,他一点不在意,原来这两人早就是一伙的了。
那他就更没有顾虑的必要了。
——虽然藏得很好,但他记得那怪物左肩的伤该是很重的。
冯晏瞄上夹在左臂的旌旗,策马奋起直追。
怪物只是不知道疼而已,但依旧是血肉之躯。
他不信,他不要这条胳膊了。
梁映察觉到冯晏改变的战术,他不再是为了超过他,而是策马,一遍又一遍地撞上他的左肩。
感知不到疼痛的梁映转头,只能看见肩胛处一块殷红洇透衣襟,夹着旌旗的左臂正逐渐丧失控制之力。
而这却不是最糟的,梁映抽动着缰绳,右手手掌上的梨花针眼正透出股股麻痹之意,一点点开始的僵直让他每一次抽动缰绳都比上一次更轻。
这样下去,会输的。
可他不想输。
梁映深深吐出一口气 ,最后一次抽动缰绳后,他伏在马背,一字一句道。
“带我回去,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马儿一声嘶鸣,像是听懂了这一句。
梁映勾起唇角,趁着身体还没有全部麻痹之际,用缰绳把旌旗和自己的左臂紧紧拴在一起,系成一个死扣。这样若要强行夺旗,除非扯断他的整条胳膊。
做完这一切,对着冯晏,梁映勾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
“怎么瞿正阳和梁映都不见回来啊。”
祝虞站在林樾身边和其他学子一起等待着这一场射御考核的结果。
只是中间陆续有没夺旗的学子回来,也没见玄英斋的两人。
林清樾心中隐隐跳去一丝不好的预感。
“回来了!回来了!”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林樾眯起眼,是两匹一红一白的马,往终点跑来。
后者骑在白马林清樾率先认出,那是冯晏。
但前一匹马,并未看到人影……
等等,不是没有人……
是人倒在了马上。
而那马虽没人驾驭,但依旧风驰电掣,比起后面拼命被马鞭抽打的宝马而言,跑得更快。
林清樾见过这种跑法。
这多是战马带着……死战的士兵回家的跑法。
马似跑红了眼,一直冲过终点都不肯停下。
还是许徽上前将马制住。
待马静下,众人才看清那马上的人。
还有那紧紧捆在人身上的,被血染红的紫色旌旗。
“那是梁映?!他的胳膊怎么全是血?!”
祝虞代替林清樾先叫出了声。
林清樾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后,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梁映!你疯了?!”
刚刚还被许徽判断丧失意识的梁映听到这个声音,被药劲死死黏住的眼皮努力挣开。
他盯着林清樾的脸,颤动着嘴唇问道。
“我赢了,对吧?”
“嗯,你赢了。”
第053章 妄图谋
梁映从未如此放任过自己沉入梦乡。
或许是因为失去神智前, 听到了属于他的胜利。
或许是,这份胜利是由林樾亲口认定。
又或许是,他万分明确自己就算倒下也没关系,一定会有人托住他, 带他回到安全的地方。
“你从未这样拼命过。”
梁映平静地看着黑沉的梦境里, 与他相对而立的自己。
应该说, 曾经的他。
模样还是进入书院之前的样子, 乱发乱须, 看不清面目,双眸的阴郁隔着缝隙打量着如今的他。
“看看这狼狈的样子,都变得不像你了, 值得吗?”
梁映笑了笑,看了看梦境里依旧血迹斑斑的手, 目光却像对待一份荣耀。
“以前我能拥有的东西有多少,究竟懂得什么是值得么?”
过去的梁映皱了皱眉,他讨厌如今他自己所表现出的坦诚和自得,就好像抹煞了从前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自己。
“都是因为那个叫林樾的吧,你的变化因她而起, 可她知道多少呢,在意多少呢?你和她真的能成为一路人吗?”
话意落下,梁映笑意一顿。
是啊, 自己怎么不了解自己。
过去的梁映勾勒出一个残忍的笑,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逐渐变得光鲜亮丽的自己, 不可能真正摆脱过去,他的心底最深处永远会因为过去的自己, 充满不安、自卑。
“你的世界里,她对你如此特殊, 可她的世界里呢?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结识无数个像你这样的人。你拿什么和他们争?被人追杀的身世?一无所有的家底?
过去的自己如愿地看着梁映动摇,再一步靠近他,在耳边仿若咒念一般,念出一句让梦境动摇的话语。
“你连与你相依为命十七年,现下却毫无音信的阿婆都保不住。”
梁映啊梁映。
你怎能抛弃过去,兀自幸福呢?
梦境陡然塌陷。
躺在榻上的梁映眼皮一阵急颤后惊醒。
空荡的房梁被一点烛火照得并不明晰,四周更浓重的暗色压了过来。梁映闭眼又睁眼好几次,才确定自己彻底从梦中醒来。
从熟悉的摆设,梁映认出这里是他的舍房。
外头天色已黑,分不清具体时辰。
身上的僵直尽数褪去,说明他身上的药性应该已经清了,可躯干依旧沉重,尤其是左臂,他几乎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可他低头,却能看见,他的左肩和右掌都被人细心地缠好裹帘,淡淡的药味透过裹帘钻入他的鼻尖。
这是林樾自己的药。
先前几次上药都是这个味道,算不上好闻,但效果却是比一般的伤药都要强上不少。
是她,帮他包扎的吗?
但她好像不在。
房内安静非常,只有烛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林樾怎么还没回来啊?”
“是不是冯晏又在山长面前颠倒黑白了,梁映肩伤确实是个问题,许教谕一眼就看出之前的伤了。明明受伤却怪不到冯晏头上,还要被他倒打一耙,说是他在院外逞凶,有辱书院清名。”
“是啊,这事儿只能吃个哑巴亏。万一攀扯到拂云楼那天,祝虞的事儿也保不了。”
“要是梁映醒了就好了,他若说是小伤,至少怀疑不到那儿去。”
房门外,怕吵到梁映休息,瞿正阳、关道宁和高衙内三个人,姿势统一地一道撑着下颚,在门前的台阶上坐成一排。
对于关道宁不切实际的想法,瞿正阳摇了摇头。
“你没听到林樾私下和我们说的,梁映这不只是失血,还有冯晏给他用的暗器上下了药,加上那么重的伤,他能今天醒来都是谢天谢地了,别让他再伤神这些事儿了。”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
“我醒了。”
贸然出现的男声显然把门口的三人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