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兄,尝尝这个。”
没一会儿,少女就将他面前的小碟子堆满了。
她吃得很文雅,但是很快。
其实单单看她吃东西,也会令人很有食欲,连带着心情都会好起来。
谢胧好像总是这么明媚鲜活。
从前他在谢家求学时,隔着月洞门或是窗户,惊鸿一瞥瞧见了谢胧,便会觉得心情莫名地好起来。有一次,少女闷闷不乐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看着一棵瘦瘦小小的青梅树。
她过一会儿,便问一问丫鬟。
这么久了,为什么树上的青梅还没有熟透
究竟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尝一尝书上的青梅是什么味道
齐郁站在谢翰林的书房内,手里拿着要问的文章,看着那个蹙着眉尖的小少女,倏然有些失神。他想起自己租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青梅树,树干高大、枝桠繁茂,结满了铃铛般的青梅。
若是等到青梅成熟,她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然而树下的小姑娘,明显是等不及了。
她捡起一颗落到地上的青梅,擦了擦,便塞入口中咬了一大口。
然后便酸得大哭起来。
齐郁想,若是等院子里的青梅熟了,便送一些给她尝尝。只是十一师妹自幼娇宠,到了那时候,或许就不喜欢青梅了。
“日后茶楼出了新的点心,我便让人给你送去。”齐郁说道。
少女愣了一下,摇摇头。
她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嫌我太贪吃了!”
齐郁自己也吃了块糕点,“不是。”
“那便不用了。”谢胧的眼睛笑成月牙儿,她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很浪费。父亲一贯教导我,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当万般珍惜,切勿因为生在富贵之家,便生轻狂之心。”
齐郁瞧着眼前的少女,忽然轻笑了一下。
他取出帕子,替少女擦掉指尖沾上的糕饼屑,眸光沉沉,“十一师妹,与别的女子很不一样。”
“我很喜欢。”
“绝不会嫌弃。”
第31章 玉梳
谢胧听见他这么说,心口跳得有些快。
但她分辨不出这是为什么,下意识对着齐郁微笑,高兴地说道:“师兄就像我阿兄一样好!”
齐郁瞧着少女的笑眼,没有说话。
他垂首,浅浅喝了口茶。
谢胧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搭在齐郁身前,指尖一颤收回了手。指尖仿佛仍带着齐郁的体温,她下意识捏住衣角,轻轻一捻,这才将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我有一个猜测,想要向师兄求证。”
齐郁道:“你说。”
谢胧便小声问道:“按道理,我是不该轻易撞见秦王殿下的。齐师兄,我怀疑是有人在刻意算计我,但是这件事,我自己查证不了。”
其实谢胧有些忐忑,不知道齐郁会不会帮自己查证。
齐郁已经为了谢家,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要得罪秦王
哪怕齐郁的人品再好,却也不是个傻子。他要在官场中混,哪怕有自己的立场和气节,也不会蠢到直接去得罪秦王,只是为了她这点后宅的私事。
不知道为什么,谢胧忽然有点后悔说出口。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得寸进尺。
“算计你的人,我不会放过。”齐郁的嗓音蓦地冷了下来,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善,然而在察觉到少女忐忑的目光后,他放低了语调,“别怕。”
谢胧的眼圈忽然红了。
她望着齐郁,摇了摇头,“我不怕。”
最害怕的时候,齐郁忽然出现,带走了她。就连今日,齐郁也让朝华公主及时出现,赶走了秦王。梦里被关在窄窄的院落里,被人欺辱排挤的画面,似乎都来不及出现。
谢胧的心口仿佛一下子拥有了力量。
她意识到,她真的从梦中的命运里挣脱了出来。
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真”齐郁问。
谢胧认真点点头,说道:“但是齐师兄,我觉得你与我阿爹有些误会。他从前虽然不说,但我觉得他对师兄是寄予厚望的,并不比何师兄差。”
她忽然就换了个话头,并不像是不怕的样子。
然而齐郁却没有多问。
他只是给少女捡了一块模样可爱的兔子糕,看着她一口咬掉兔子耳朵,才淡淡点了点头,并不像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说话也是淡淡的,只道:“嗯。”
说完,便专心品着茶,修长的手指摆弄过定窑的白瓷盏,无端有些风雅。
谢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齐郁的后话。
她不得不厚着脸皮,眼巴巴看着齐郁问道:“过几日便是端午,师兄一个人在家包粽子也麻烦,不如来我家与我父兄喝一盏雄黄酒,也热闹一些。”
齐郁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浓长眼底不见情绪。
只是问出的话,语气却有些冷,“除了你的父兄,还有谁,要一起来喝雄黄酒!”
谢胧:“……”
当然还有何茂丘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齐郁好像不喜欢何茂丘。
她都不知道何茂丘哪儿得罪他了。
直觉告诉谢胧,最好不要提何茂丘。她原本准备打个哈哈,比如说,自然是爹爹的学生们和自己家里的亲戚们,但转过念头一想。
其余的师兄与表亲,算是和谢家撇清了。
这个时候还会上谢家的,真的只有何茂丘了。
“若是师兄不方便,便罢了。”谢胧小声说。
她倒也没有不高兴。
只是觉得,其余师兄不敢和谢家有联络,那齐郁或许也不愿和谢家明面上有联系。
反正,大家都有难处嘛。
齐郁没有说话。
谢胧便知道,这便是当真不愿去了。她也没多想,照旧坐着吃茶,对面的少年脸色却越来越冷,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光是这么坐着,怪尴尬的。
谢胧搁下手里的茶盏,眼神乱飘,终于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
她抽出帕子,替齐郁擦了擦袖子上的胭脂印子。
“齐师兄,应酬完应当换一身衣裳才是。”谢胧作为翰林家的小娘子,对名声非常敏感,衣裳上带着胭脂印子若是被同僚瞧见了,背后蛐蛐倒还好,若是一纸弹劾递上去了才麻烦,“实在不行,我给你拿茶水擦一擦!”
齐郁回过神来,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
果然,上头有一个不太显眼的胭脂印子,明显是人拿手揩上去的。
很明显,是朝华公主的杰作。
怪不得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如此促狭。
齐郁意识到这个胭脂印子的由来之后,视线重新落在谢胧身上,内敛的眸光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然而对方毫无所查。
不但如此,大概觉得这印子不太好擦。
谢胧往他身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坐在他手边蘸了茶水专心擦拭。
但擦了半天,那印子仍在,她便蹙起眉,因为咬牙而脸颊微微鼓起,专注认真地和这个胭脂印子过不去。全然没有意识到,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他胳膊上了。
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佛手香。
暖烘烘、软乎乎的一团,像是只胖狸奴般,窝在他身旁的位置上。
只要垂眼,便是一截雪白纤巧的脖颈,蔓延入玲珑单薄的肩背,仿佛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在掌间被人捏碎揉红。
齐郁的呼吸忽然一紧,他移开目光。
“不必。”
齐郁嗓音有些发紧,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还未收回,五指便被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抓住,按在桌椅上。对方掌心的温热渗入肌理,还不老实地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这才摁住不让动。
“我们谢家的家训是绝不允许纵情声色的,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品行。”
“再说狎妓若是被外人知道了,纵然只是坐一坐,对对诗词,但天知道外头传成什么样子……”
“所以,齐师兄,你若有这习惯还是改了得好。”
“……”
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沉默良久,目光复杂说道:“谁告诉你狎妓只是坐一坐,对对诗词!”
谢胧大惊,顿时松开手,“你难道还干了别的事!”
齐郁闭了闭眼睛,冷声道:“谢十一。”
少女表情古怪得像是打翻的调料瓶,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我是信任齐师兄的人品不错,可你作为我的师兄,误入歧途,我是绝对要矫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