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扶萤撑着腰站在门口。
她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声,猜到来人是陶裕,现下亲眼见到,并不惊讶,微微垂眼道:“陶公子。”
“那日我赶去方家时,便听人说你已被带走了,我焦急万分,当即便出门去寻,可一直未果,后又考试,只能暂罢。不想近日被下放至此为官,却遇见了你。”陶裕解释一番,又道,“昨日河岸旁,我见你与那人争执,便猜你或许是被逼无奈,所以才派人上门来。现下你不必害怕了,我会为你做主。”
扶萤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先前她大概会放弃李砚禧跟陶裕走,毕竟陶裕如今已做官,即便是这辈子官运再差,也是个县令,总比李砚禧那个泼皮无赖好,可如今她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
“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便大胆说,我今日带了人来,他不敢如何。”
扶萤抿了抿唇,低声道:“陶公子还愿意娶我吗?”
“李扶萤!”李砚禧高呵一声,抬步便要冲上来,两个随从眼疾手快要将他按住,他不从,转身回击。
他双手空空,那两人手里却拿了刀,他倒不怕,手一抬,先打中其中一个的手腕,逼人松了刀,又要去打另一个,两三下便占据上风。
可那刀光在日光下格外晃眼,扶萤有些害怕,立即道:“可否劳烦你的人停手?”
“你们停手。”陶裕吩咐一声,随从停了手,李砚禧也暂且停下,只是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扶萤朝李砚禧看一眼,轻声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李砚禧双眸立即红了个彻底,只剩语气还强硬着:“李扶萤!”
“你先出去。”扶萤重复。
李砚禧咬了咬牙,摔门而出。
扶萤垂眼:“让他们两个也出去吧。”
陶裕点头,又朝两个随从吩咐:“你们也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扶萤缓缓道:“他没有掳我,是他救了我,否则我现下或许已经死在京城的庙里了。大舅母容不下我,行至今日,许多事的确并非我所愿,可他救了我,对我也好,不论是报答,抑或是别的,我是要留在这里的。”
陶裕眉头微紧:“救命之恩的确涌泉难报,可也不是这样报的,你若是不愿意,不喜欢,我给他些酬劳也算是还了他的救命之情了,何须你拿自己来抵?你这样,与又死了一遍有何区别?”
扶萤没有回答,她不敢说真话,不敢让陶裕知晓她肚子的孩子是早就有了的,万一将人惹怒,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
“怪我。”陶裕见她这副无助的模样,心中越发愧疚,“你早与我说过你大舅母不喜欢你,也早向我求助过,是我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法弥补了,可你若是愿意,你跟我走,我们之间的约定还作数。”
“陶公子只是现下看我可怜,待这点儿怜悯之情过去,难免不会计较我这段时日的遭遇。我并非指责公子,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可越是能理解,我便越不愿与公子再续前缘,只盼我在公子心中,仍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李小姐……”她说着,眼泪便从脸颊滚落,可半点儿声息也无,就连嘴角也是上扬的。
陶裕更是心疼,已语无伦次:“我、我……”
“若公子真怜惜,扶萤有两个请求,不知公子能否应下。”
“什么请求,你直说就是,何必与我这般生分?”
“其一,不论表兄是否还在寻我,请陶公子千万不要告知表兄我的下落。大舅母容不得我,若表兄寻来,只怕是我最后这点儿安宁都没了。”
陶裕连连应下:“好、好,我不会告诉他,他如今仍旧在京城当差,也不会有空闲千里迢迢来此,你放心就好。”
“其二,公子也瞧见了,如今我再不是什么小姐了,只不过一乡野村妇而已。昨日公子叫人来敲门,都将我吓得不轻,我只怕身若浮萍无力自保,而公子如今已是一城父母官,我求公子能否照看一二?不是要公子徇私枉法,只求若是扶萤遇到个什么地痞流氓,公子能秉公办案。”
“你这算是什么请求?这原就是我分内职责啊。莫要再说此话了,若再说,我真要无地自容了。”陶裕眉头皱得更紧,眼中亦有湿意,“不如我给你们在县城租一套房子,你们搬去县城里住,城里的活路毕竟多些,我也能时常照看着,总比在这里好。”
扶萤拿起帕子,在眼下按了按:“这如何使得?公子人品贵重,又才到此处,想必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公子不必这般,往后照拂一二,扶萤便感激不尽了。”
“你……是我,我错过了小姐这样蕙质兰心的人,恐怕此生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公子说笑了,以公子之资,仰慕者不知凡几,扶萤哪里配得上公子的这一句称赞?只望往后公子还将我当做寻常好友便好。”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但这些银子你一定要收着。”陶裕摸出袖中的钱袋子塞到她手中,“我出门时匆忙,并未有多少,便当是我给这未出生孩子的见面礼,你务必收下,否则我寝食难安。”
扶萤悄悄握了握,里面是一把碎银子,约摸有四五两的样子。若是旁人给的,定是用来打发她的,但以陶裕的家境,这恐怕算是相当有诚意了。
第59章
“公子都这般说了, 我还如何拒绝?这钱我收了,望公子莫要再懊悔从前的事了,扶萤现下过得也很好了, 饿不着冻不着,不敢再奢求旁的了。”
陶裕拍拍她的手:“以后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 尽管差人来县城与我送信, 抑或是往后想要搬去县城了, 想谋什么生路了, 也可来寻我, 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好, 多谢, 多谢陶大哥。”她含泪点头。
陶裕微怔,一时亦是热泪盈眶:“这一声陶大哥我认下了,从今往后,你我便如亲兄妹无异。”
“好。”扶萤闭了闭眼,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白皙脸颊滑落, 薄唇哭得微红,“有陶大哥这一句,我便安心了。你来此肯定是有要事办,我也不敢留你,还是正事要紧, 大哥若忙,便安心去吧。”
陶裕此时情绪复杂,亦不好再留, 顺势道:“的确还有些事要办,待我忙完, 定会来看过你再走。”
“大哥心里有我便好,至于其它的,若真有要事忙,只管忙去就是,新上任这几年尤为重要,千万莫耽搁了。”
“好,那我便先去了。”陶裕转身也擦了擦眼泪,才与她拱手道别,大步离去。
李砚禧见他独自一人出了门,狐疑看一眼,也没打招呼,直接越过他进了院中,还将院门嘭一下关上了,目光直戳戳朝扶萤投去。
扶萤本就是假哭,这会儿早已神色无恙了,瞥他一眼,没好气道:“瞅什么瞅?我饿了,做饭去!”
李砚禧咬了咬牙,顾忌着她有身子,没多说什么,转头进了厨房,将厨房的门又是摔得嘭一声。
“李砚禧!你要造反啊!”扶萤被惊了下,气得走到厨房跟前指着他骂。
他受不了了,扔了刷子,大步走来,抓住她的后颈,低头便亲。
扶萤懵了瞬,双手挡在身前,倒是没推他,只道:“你自己说的,月份大了,不能同房了,你别胡来。”
他没想胡来,只是生气,想发火,瞧着她那挺起来的肚子,又不知从何发起,只能忍着,一个字儿都没回答,捡起锅里的刷子继续刷锅。
扶萤揉了揉微疼的唇,低骂一句:“装什么哑巴,你最好这辈子别说话。”
李砚禧只当做没听见,恨不得双手双脚都不闲着,一个人忙成了一个后厨班子。
他不说话,扶萤再大的脾气也没人接,又瞅了他几眼,坐回院子里去了。
这下她放心了,又和从前一般懒洋洋的了。
陶裕虽和他们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好歹是个熟人,有个熟人当差,多多少少有些便宜,不说别的,就说他们将县令的门号往外一挂,旁人想招惹都得掂量三分。
再者李砚禧从前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想来当时即便东窗事发,她只要在陶裕跟前哭几场,也便能安稳解决了。
李砚禧才不觉着自己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更不觉着需要陶裕罩着。他端菜出来,瞧见扶萤手上把玩的那个钱袋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上来。
“那个野男人给的?”他冷声质问。
“什么野男人,往后他就是我们的大哥了。”扶萤仰头道。
“什么大哥?你稀罕,我不稀罕。”李砚禧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钱袋子,转身便朝厨房里走。
扶萤腾一下起身,插着腰骂:“李砚禧!你疯了吧?有钱你不要,你要拿去哪儿?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谁说我不要?”李砚禧将钱往手中一倒,塞进腰间,扔了空钱袋子进灶台里,“我是不要这破东西!”
扶萤气笑了:“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你快给我捡回来!那钱袋子便是他与我们往来的证据,以后想起来也多多少少算个情分,你给我烧了,我往后用什么找他维系关系去?”
“情分?什么情分?关系?什么关系?”李砚禧大步走出来,停在她跟前,“一个破钱袋子,一点儿特殊的印迹都没有,你想拿这个去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她扬起下颌,不屑一顾道:“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当然不轻,他对我当然有情,我不过做了几场戏,他便要认我做义妹,一个没有任何印迹的破钱袋子,我到时自然也能说出花来。”
李砚禧脸沉得越发厉害了,咬牙切齿道:“好啊,你在他心中的份量如此之重,你不如跟他走。”
“李砚禧!你说什么!”扶萤搡他一把,气得转头便要收拾行李,“好啊,我这就去寻他,我就不信了,我李扶萤离了你这个狗奴才就活不下去了!”
“你敢走!”他怒斥一声,“你敢踏出这个家门半步,从此往后你哪儿也别想去,便乖乖在家一直给我生孩子,生到老为止!”
“李砚禧,你有病,你自己要我走的!”扶萤更来气了,真跨进门去收行李了,边收边骂,“你有本事你就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我不找机会把你那没用的东西折了,我就不姓李!”
李砚禧跟进门,将行李从她手中夺走,扔在炕上。
她正要转头骂,却被抱住了。
“你看不出来我在吃醋吗?”李砚禧脑袋搁在她肩上,委屈极了,“你不知道你和他单独说话,我心里会很难受吗?你不明白我喜欢你吗?”
她态度也软和下来,双手也抱住他,轻声道:“我又没和他走……”
李砚禧低声道:“你为什么没和他走?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我?你喜欢我吗?还是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呀。”扶萤想说“喜欢的是你”,可张了张嘴,又没好意思开口。
“我知道了。”李砚禧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心里还是有些憋闷,松了手,转身要走,“吃饭吧。”
扶萤拉住他,将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看着他道:“这是你的孩子,以后会管你叫爹。”
他哽咽点头:“嗯。”
扶萤又在他脸上亲了下:“去吃饭吧。”
“好。”他脸色好看许多,握住她的手往外走。
扶萤坐下,又给他夹了些菜,他便彻底将先前的事全抛开了,况且扶萤月份也大了,他也不想再计较这些小事。
吃完饭,扶萤要小睡一会儿,李砚禧也跟着她小憩片刻。
午睡后,李砚禧要给她按摩,她靠在软垫上,双脚踩在垫子上,李砚禧坐在炕下给她按摩。
“疼吗?”李砚禧抬眸,紧张看她。
她倒是不紧张,嘴里还叼了个杏子:“不疼,你放心,要是疼了,我会说的。”
李砚禧放心一些,往手中又抹了些油,轻轻在她最隐私的地方按摩。书上说这样有助于生产,所以他们每日都要按一会儿。
天越发热了,有时稍微走动会儿,便是一身的热汗,前后门窗都开着,扶萤还是嫌不够,要李砚禧那着扇子不停扇。
“现下到还好,窗子一开还有风进来,等孩子生了,好长一段时日不能见风,可怎么活?”她唉声叹气的。
“莫慌,去年冬天我在地窖里存了些冰,前两日去看还没化呢,到时搬些进来,放远一些,应当无碍的。”
扶萤点了点头,又问:“生产要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
李砚禧又答:“放心,上个月就全准备好了,你不必操心这些,好好休息就成。”
“噢……”扶萤瞥他一眼。
“怎么?”他抬眸。
“你靠谱吗?”
“我要是让你出事了,我跟你一起走。”
扶萤撇了撇嘴:“哦。说不定你只想要孩子,不想要我呢?”
李砚禧看她一眼:“我不想要你,我平白无故弄出个孩子来做什么?我伺候完你还得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