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这二十年见过无数好风景,对这些早就觉得寻常,可他看着荣蓁眼中的绚丽,竟第一次生出 向往之情,他抓住荣蓁的手腕,“走,我们去看烟火。”
恩生见姬恒两人从辇车中走出,刚要开口询问,姬恒已经拉着荣蓁的胳膊往人流里去,恩生连忙带人去追上去,可人流涌动,片刻便寻不见。
荣蓁同姬恒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盛景,姬恒侧眸望她,见她眼里似有星辰一般,或许这便是寻常的幸福。
似乎有人被推搡了一下,荣蓁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瞧出什么,便又转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颜佑安怔怔地看着那两人,眼前已经朦胧不清,平儿紧紧扶着他,人群中,那两人如同一对璧人,荣蓁侧眸含笑同身边人说着话,而那个尊贵无比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分外柔情。
颜佑安以为自己不会更痛了,可没想到数日以来第一次出门,便让他瞧见荣蓁和那个帝卿在一起恩爱的场面。那是她的夫郎,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烟火的人,而曾经,这个人是他。
与她成婚,当初死在刑场中的人便也会有她。唯有他们两人再无瓜葛,他们才会各自安好。原来这就是死局,上天待他何其残忍。原来,生离比死别还要痛。
颜佑安被平儿扶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人流,只是颜佑安的腿被人撞伤,眼下要去找药堂才是。可这除夕之夜,药堂早已经关门了。
正当平儿不知如何是好时,旁边出来一个人,朝颜佑安道:“颜公子,我家公子请您上去说话。”
颜佑安往上看去,二楼的窗子里,云轶正斜靠在那里,手里端着酒壶,瞧见他的视线,同他举了举。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云轶未回头,直到颜佑安站在他的身后,“你若是想奚落我,就请尽快吧。”
云轶回头朝他一笑,“何必对我这般敌视,你如今也瞧见了,你的敌人在那儿呢,可不是我。”
他伸手指向楼下人群中,颜佑安问他,“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云轶从房中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丢给了他,“活血化瘀的,你可以用着试试。”
颜佑安将药瓶握在手心里,还是谢了他,云轶却道:“不必谢我,这是荣蓁从前留下的。”
如今他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心头一揪,钝痛无比,颜佑安道:“我还是谢谢你,她如今于我,已经再无瓜葛。”
云轶平声道:“上次引你来这儿,看见些不该看见的,是我失礼了。可我那时也不过是为了反击,如今我们谁都没有赢,今日之后,我们就算两清了。”
是啊,对云轶的怨怼也皆与她有关,如今既然与她再无关系,和云轶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长街上的那两人已经离开了,云轶合上了窗,取出杯子,问道:“要不要同我一起喝一杯?”
颜佑安见他确实诚心相邀,便同他一起坐了下来,云轶自嘲道:“从前我只当自己无一丝真心,便可以逍遥快活,可却碰到一个比我更没有心的,到现在,我这里每日空落落的,有的人却毫发无损。我要做回以前的云轶,只有我戏弄旁人,不会再让人戏弄我。”
颜佑安沉默着喝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云轶将他的酒杯夺过去,“你就这么喝闷酒,我还真是瞧不上你这副模样。好歹你也是个大家公子出身,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你就真的没有怨恨,是荣蓁抛下了你,将你弃之如敝履,你就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切?”
颜佑安本就不擅饮酒,喝了一两杯便有些醺然,他喃喃道:“那我还能怎样?”
云轶道:“既尚了帝卿,便不再有纳侍的资格。即便是为了皇帝的信任,她也绝不会再碰其他的男子。你就这样甘心地看着她为那个帝卿守身如玉,明明是你种下的因,却由别人来摘取这个果。你真的愿意吗?”
颜佑安脑海中一片混沌,可云轶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可要他再不顾脸面的去缠上荣蓁,他做不到。
颜佑安茫然道:“你要我怎么做?”
云轶的声音有惑人的力量,“她如今高高在上,娶了帝卿,才有这些荣华富贵。若是有一日,她跌落尘泥里,那尊贵的帝卿便不会再爱她,她便是你的。”
颜佑安只觉头仿佛要裂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不,不是这样的……”
“那会是怎样?”
颜佑安嘴唇翕动,“她若是有难,我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可我不能害她,我不能……”
颜佑安说完这句便倒在了桌上,云轶将手中的酒杯随手一掷,看向暗处,“出来吧。”
这房中竟有暗门,一个黑衣男子从中走出,拱手同云轶示意,云轶淡淡道:“你去回了主上,就说这个人没什么用,不必再费心了。”
那男子一声未吭,领命而去,云轶侧身看着颜佑安沉睡的身影,一挥手,一件长袍落在他身上,云轶抬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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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下了一场大雪,一早,荣蓁便和姬恒一起入宫请安,在太后宫中用过早膳,荣蓁便被女帝唤去。
新年伊始,荣蓁跪拜姬琬,行了大礼,姬琬抬手让庆云将荣蓁扶起来,“这些日子朕甚是忙碌,倒也没好好问过你,与阿恒相处如何?”
荣蓁不妨她竟有如此一问,低头轻笑,“殿下在臣心里如皎皎明月,又对臣关怀备至,臣谢过陛下赐婚之恩。”
姬琬闻言,轻声道:“当初倒还真担心他单相思。”
离得远些,荣蓁未听真切,道:“陛下在说什么?”
姬琬醒悟过来,很快改口,“朕是说,朕只怕是自己造就一对怨偶。”
荣蓁虽不知自己如今对姬恒有多少情意,可却也并不厌恶与他相处,反而还会心生愉悦之情。
姬琬说及正事,道:“益州的案子不可再耽搁了,过了初五,你便起身去益州审案,刑部和户部的人早已在年前便已经过去,你到了地方,她们会协助你一同审理。”
此案涉及库银,的确要有户部出面,荣蓁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
姬琬靠在龙椅上,道:“虽说今日不该提及一些沉重事宜,可有些话朕也不妨告诉你。这江山重有千钧,远非你所能想象。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吴王远据江南,野心从未消止,听说更与武林人士勾结。而边塞又有夷戎作乱,朕实在大意不得。”
吴王乃先帝惠君所出公主,当年险些让姬琬失去了储君之位,姬琬忌惮她倒也正常。
荣蓁接了姬恒一同归家,今日起得早些,姬恒拉着她午睡,她支着头同姬恒道:“益州有案,初五便要出发。”
姬恒顿时了无睡意,“今日皇姐同你说的?要去多久?”
其实荣蓁也不知道,可她想起临走前姬琬对她说的话,“此案要速决。”
有些时候案子本身并不难,可难的是如何将乱了的绳捋顺,而不损伤绳索本身。荣蓁道:“或许十天半月,或许更久些。”
姬恒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到了最后只道:“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第019章 益州
自从知道了荣蓁不日便要出远门,姬恒便有些提不起精神,白日里见不到她踪影,也只有临睡前才能说两句话,姬恒沐浴过后,她已经在榻上睡着。
姬恒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睡颜,不知是不是公务繁忙,即便是睡着,她的眉心也依旧紧蹙,姬恒伸手替她抚平,而后长叹一声。
初三这日,郑玉相邀教坊,荣蓁过去的时候她正同教坊中一个年轻男子说话,看着打扮,像是雅间里弹奏助兴的乐师,郑玉越过那人的肩膀瞧见了她,“你可让我好等。”
荣蓁是从官署中过来,闻言道:“比不得你这般清闲。”
那男子正要坐下弹琴,荣蓁瞧了一眼,便道:“我坐坐便走,这位公子请先回避一些吧,我二人有些话要说。”
那男子似有些惊讶,似乎来了这教坊里却不寻欢的女子实乃少数,郑玉眼见着那男子退了出去,也张着嘴说不出话,“你不会将我的话都记在脑子里了吧,也将帝卿府的规矩奉为圭臬,如今连一个弹琴的乐师都要避着。”
荣蓁淡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你也莫要将我约到此处了。”
荣蓁话音一落,便听见门外响起击掌之声,云轶推门进来,脸上挂着笑,“方才听到荣大人这番话,真是让云某刮目相看。曾经风流肆意的荣大人,如今倒也守身如玉了。”
荣蓁蹙眉,“云轶,我并没有让你进来,难道你在楼里待得久了,连守礼都不知了吗?”
云轶依旧笑着,可眼神凉薄,“我自然不知什么是礼数,方才听人说荣大人一来,连楼里的琴师都不能近身,我便来瞧瞧热闹,本要叩门,可谁知竟听到这般话,着实是好笑。果然啊,娶了 帝卿,倒愿意做个好妻主了。”
郑玉看着荣蓁,瞧见她脸色已沉,显然是被激怒,而另一边,云轶说了那样多讽刺之语,也未见开怀。
若是有人为难荣蓁,她自然不会旁观,可这两人眼下情形,不像仇人,倒像是旧情人生怨,实在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荣蓁一字一句道:“往后云轶公子在的地方,我荣蓁绝不会踏足。”话一说完,便举步走了出去,无一瞬迟疑,郑玉连忙去追。
云轶嘴唇不住颤抖,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楼里公子上前问道:“云公子,你可还好?”
云轶咬牙道:“出去。”
那人连忙退出去,为他将门合上。云轶握紧了手指,“荣蓁,原来我不过是你曾经取乐的玩物,可你不该一次次践踏我的心意。”
是他自己守不住心,当年见她那一面,便生出些悸动。而后又一步步接近了她,同她嬉闹周旋,鬼使神差一般,竟连身体也给了她。可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薄情,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刻,也不会许出情爱的承诺。
既然这般,他又何必不忍心呢,到底是得不到的。
郑玉瞧见荣蓁脸色缓和了才敢上前,“要我说,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你成婚了,他肯定气不过,不过是说几句气话,你就让让他。”
郑玉瞧见荣蓁的冷眼连忙住嘴,“好好好,我都不说了。”
荣蓁转过身来,道:“我有事要离京,颜佑安那里,还得让你帮忙。”
郑玉连忙推拒,“我上次便不该答应你。本是将好人做到实处,可最后竟被人赶出门去。”
可颜佑安到底是她放心不下的人,“那你便替他寻些体格健壮些的男子护院,他主仆二人生活在乌衣巷,我终是不放心。”
郑玉抱臂看着荣蓁,“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小颜公子?”
荣蓁沉默半晌,最后只道:“人这一生,总难有两全之事,我不算辜负他,可却也不能算不亏欠。喜欢不喜欢,谁又知道呢?”
转眼便到初四,姬恒亲自为荣蓁收整好东西,虽未说挽留之言,□□蓁看得出,姬恒有些落寞,益州之事不可再耽搁,荣蓁走的那日,并没有叫醒姬恒,她的手还被姬恒握着,荣蓁轻轻将手抽出,俯下‖身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而后便起身离去,等姬恒醒来时,人已经去到百里之外。
一连数日车马劳顿,终于到了益州,荣蓁下榻驿馆之中,这驿馆不知多少年头未修,颇为破败,还未休整片刻,便有益州官员前来迎接。
荣蓁瞧着来人,那人着了一身官服,脸上挂着笑意,拱手同荣蓁行礼,“荣大人驾临益州,着实是益州之福。可驿馆简陋,实在是委屈了大人。另外几位大人如今皆居住于许老苍山别院,卑职不敢怠慢,特来相请。”
荣蓁问道:“本官初到益州,却不知你是?”
那女子轻拍额头一记,“瞧我,只顾着同大人说话,倒忘了报上官职。卑职姓卢,单名一个昉字,如今任益州长史一职。”
益州的卷宗荣蓁早已看过,虽未谋面,可却对这个名字十分耳熟,荣蓁回礼,“卢长史不必替本官另寻住处,这驿馆正好。只是却不知你口中的许老又是谁?”
卢昉含笑道:“荣大人有所不知,许老本是上上任益州刺史,名唤许文华,五年前致休,早些年未入仕时,便是益州有名的大儒,门人无数。现居住于城中苍山别院,先帝还亲自手书牌匾赐予许老。如今几位大人白日里在官署查案,晚上在苍山别院做客,岂不比住在这驿馆强上许多。”
一个五年前便隐退的刺史,却能让一个长史如此维护,这个许老必不简单。荣蓁于官场中最懂逢场作戏这套,闻言顿时换了脸色,含笑道:“既然这般,我再作推辞便是辜负美意了。”
苍山别院正厅中,许多人正等候着,忽而听闻下人来报,“家主,卢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一名年轻女子。”
被唤家主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几许,一身宽袍坐于正堂,听到下人所言,站起身来,“走吧,既是从都城远道而来,岂有不相迎的道理。”
身旁人不明所以,“究竟是谁来了,这样大的排场,不仅要卢大人去请,连许老也亲自迎接。”
那被唤作许老的女人缓缓开口,“是大理寺少卿荣蓁。”
那人闻言,不屑道:“哼,不过是个四品官员,有什么大不了的。前几日住下的两位京官,不也比这大理寺少卿官职高些,许老又何曾感觉迎过。”
正厅中另有人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荣蓁并非只是朝中四品官员,她还是女帝近臣,凭借皇帝宠信,娶了宁华帝卿为夫,如今可是朝中新贵,日后官途不可限量。”
那人听闻,面上有些挂不住,“说到底,也还是向上攀附才做了这权贵。”
许文华面上笑意不减,“能有攀附的本事也不简单,你这话说与我听便罢了,莫要再祸从口出。”
那人连忙请罪,“是下官出言不逊,许老勿怪。”
说话间,荣蓁已到了正厅,自大门便下了马车,可走到这里,已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位隐退的大儒真的如此简单吗?
方才卢昉已经将许文华之事说与她一些,可真见到此人,还是有些惊讶,许文华已年过半百,可看上去却丝毫不显岁月,反而年轻了十余岁。
许文华拱手道:“这便是荣大人吧,冒昧将您请来,实在是失礼了。”
荣蓁回礼,“许老说哪里的话,倒是我叨扰了。”
许文华连忙安排,“荣大人从都城远道而来,现下应是疲乏得紧,还是先到房中沐浴休息一番,等其余几位大人回来,再为荣大人接风洗尘。”
荣蓁含笑谢过,跟着府中侍人来到一处房内,她身边侍从飞鸾将侍人赶了出去,合上门后,荣蓁吩咐道:“先搜一下这个房间,看看有无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