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被他按着坐在桌前,姬恒犹如往常一般,同她说些日常琐事,荣蓁夹了些菜到姬恒碗中,姬恒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妻主今日怎么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荣蓁往周围看了一眼,姬恒抬手让侍人下去,又自顾自地用膳,倒比她自在得多。如今房中只剩她们两个,荣蓁轻咳一声,“你的身子可还好?”
姬恒偏偏一本正经起来,道:“妻主缘何有此一问?”
仿佛昨夜同她燕好的是旁人一般,见荣蓁被堵回去,姬恒笑了起来,“今日那补汤实在是难以下咽。”
姬恒的身体一向康健,还真用不惯这药膳,荣蓁闻言,脸上生出愧色,“昨夜是我不好。”
姬恒含情脉脉,握住了她的手,“可我心里却很欢喜。”
荣蓁怔了怔,只因为她这一点点的关切,姬恒便心生满足,荣蓁不由得自省,也兴起怜爱之心,她同姬恒道:“往后不会再如此鲁莽了。”
姬恒倒是并无不可,不过冯冉对她的算计,他自不会善罢甘休,“冯冉府里来的那个人,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姬恒这一提醒,荣蓁才想起来那个男人,杀了他自然是不能,可留在府里也并非好事,道:“他虽算计于我,但也是被冯冉胁迫,倒也是个可怜人。我本想借殿下的名义一用,让他在这世上消失,而后再为他寻个新的身份过活。只是这户籍归户部掌管,我若动作,只怕会惊动了冯冉那边,谁知她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姬恒听完,心里倒是想到一人,“这件事便由我来做吧,保证不会留下痕迹。”
荣蓁疑惑地看着他,可姬恒既然承诺下来,她自然不会怀疑姬恒的能力,“那就多谢殿下了。”
姬恒撑起头,还不忘调侃她,“荣大人忍得这样辛苦,也要为本宫守身如玉,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荣蓁低头轻笑,这倒是有些高看她了,若非有所防备,只怕她也会着了道。
晚间荣蓁沐浴回来,她手中握着药瓶,里面装着化瘀的药膏,姬恒将锦被掀开,里面正是温热,荣蓁侧身靠向他,将手伸向他的衣襟,她本意是要看他身上伤势,姬恒却会错了意,往后避了避,神色赧然,“今日我这身子实在无法服侍妻主了。”
他说完,又瞧见荣蓁手中的药瓶,荣蓁道:“我昨夜太过鲁莽,怕是伤了你。”
她坚持再三,姬恒才肯解‖衣让她察看,他身上肌肤本如白玉一般,如今却斑駁不堪,连隠蔽之处都破了皮,依着姬恒的性子,绝不会让那些小侍近身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怕是连恩生也不知。荣蓁暗恼自己无状,又小心替他涂了药,她的手刚一触碰,那儿便抬了头,姬恒呼吸一紧,“别……”
荣蓁却甚是呵护,以为他疼得厉害,又轻吹口气,姬恒捂住了脸,这番摺磨竟不亚于昨夜。
荣蓁将手中的事忙完,回头看他,才发觉他竟生出些羞赧来,荣蓁将他的手拿下,姬恒脸色绯红,还真是难得一见,荣蓁忍不住笑意,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次日用过早膳,姬恒直道要进宫一趟,恩生奇道:“往常如非太后那边传信,殿下可都不愿进宫的,怎么今日倒是不同了。”
姬恒道:“受人所托,自然要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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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殿,徐贵卿煮了茶,揽袖为姬恒斟了一杯,淡淡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臣侍这宫里了。”
姬恒道:“本宫若说是路过,贵卿应也不会信。”
徐贵卿笑了笑,“看来殿下是专程而来,莫不是还为了荣蓁荣大人的事?臣侍的心思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便也应该清楚,臣侍为了大局,不会做损害她的事。”
姬恒并不喜欢从旁的男人口中听到荣蓁的名字,可他要办的事却只有这个男人可以解决。
姬恒将冯府之事说出,“荣蓁受冯冉之邀去她府上做客,而后……”
徐贵卿听姬恒说完,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冯冉竟如此放肆,之前在陛下身边时还曾听闻她用寒食散之事,只觉此人放纵不堪,却没想到她会算计到荣大人身上。”
姬恒道:“好在荣蓁警觉,她并未得逞,只不过荣蓁心性善良,可怜那侍奴,想为他求一条生路。”
徐贵卿不解,“殿下是要我做什么?”
姬恒缓缓道:“户籍把握在冯冉手中,本宫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想借你的手,求得一纸户籍。如今你既然协理后宫之事,这件事便好办得多。”
徐贵卿明白过来,“殿下放心便是,臣侍定不辜负这份重托。”
到了年纪的宫侍会放出宫去,而这些人有的六七岁便入了宫,家中双亲早已不在。生者著,死者削,侍人出宫生活 ,少不得要在户部那里重新著籍。而那些宫人却不必亲自跑一趟,宫里给出名册,再落下君后的玺印,户部便不会多问,自将一切安排妥当。
姬恒见他这般爽快应下,便道:“这份人情,本宫记下了。他日必会找机会还你。”
徐贵卿却道:“如殿下所说,若这桩事是为了殿下而办,自然是欠臣侍一个人情。可臣侍是为了荣大人,故而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姬恒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总是会让本宫不痛快。”
徐贵卿饮着茶,“那是因为臣侍这心里也苦得很。”
既已达成所愿,姬恒便不再久留,他站起身,徐贵卿往桌上看了一眼,“殿下不喝完茶再走吗?”
姬恒侧身看着他,“徐贵卿这茶太烫,本宫等不及。”
徐贵卿笑笑,忽而内殿里传来一阵琴声,只是这琴弹得不好,断断续续,姬恒道:“是小皇子?”
徐贵卿还未说话,又有一阵琴音传来,虽谈不上极佳,但比之前流畅许多,徐贵卿笑道:“是小皇子和臣侍内侄陆嘉,嘉儿年岁长一些,这两日便做师傅,在教小皇子弹琴。”
姬恒道:“有这两个稚子常伴身边,贵卿的日子倒是不会空乏了。”
徐贵卿却叹了一声,“可谁不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儿承欢膝下呢。”
姬恒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若是肯,自然会有孩子。如今这样,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另一边,荣蓁让子芸传信,将飞鸾约了出来。她的马车停在一处巷子里,飞鸾看着周围无人,这才坐了上去,见了荣蓁,飞鸾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大人找我?”
荣蓁知道她想等的是什么消息,道:“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会做到。”
飞鸾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的实在是想念大人。”
荣蓁没有忘了正事,“趁着你还没有到吏部,替我办件事。暗中将户部的孔书宁孔大人约到茶楼里,就说我有事要找她详谈。”
飞鸾收起嬉笑之色,“是,小的定会办好。”
飞鸾走后,荣蓁又回了吏部,马车刚停下,荣蓁掀开车帘,便见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立在门外,往里面眺望,守门的侍卫正要上前驱赶,荣蓁下了马车,侍卫瞧见荣蓁过来,连忙行礼,“荣大人。”
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只望着荣蓁,一言不发,荣蓁抬手让那侍卫退下,而后看向颜佑安,若非有要事,他不会来找她。荣蓁道:“跟我进去吧。”
荣蓁也没等他回应,便已经走在前面,而颜佑安抬头望着这吏部的牌匾,眼神中分明有些怯意,可还是跟了上去。荣蓁带人进来,其余人不敢拦着。
怕颜佑安有顾虑,荣蓁将门合上,转过身来,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颜佑安还穿着从前那身青色衣袍,去岁这个时候,他常等在乌衣巷小院里,等着她回来,而今人虽如故,一切却都不同了。
颜佑安的手紧紧握着,指尖都陷进肉里,他从前也是这般,荣蓁将他的手掰开,果然,手心已经沁出血丝,她从袖中取出绢帕塞在他手心里,荣蓁手上动作轻柔,话却并不留情,“若是这般难以开口,那便回去吧。”
荣蓁算准了他,被她这样一激,颜佑安扯住她的袖子,“你不该接下吏部的差事。”
从前,她只有爬得更高,才能帮他帮颜家平反,可如今她到了这高处,他倒是来阻拦她。
颜世岚从前便是吏部尚书,也是在任上被先帝论罪处刑,他怕是对这官位有些畏惧。荣蓁道:“这些事,你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分寸。”
颜佑安攥着她袖子,不敢松手,“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荣蓁安抚道:“我不会步了颜姨母后尘,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姬恒。”
他也是才得到消息,还是云轶让人传来的,可他自从听闻之后,心头便惴惴不安。他到底还是坐不下去,没同平儿说一声,便到了官署来寻她。
颜佑安道:“我母亲自从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府里便没有安稳过,你不常在府中,并不知道母亲经常叹息,她当初努力撮合你我婚事,劝你上进考取功名,也是怕自己有一日不能再为颜府遮风挡雨。”
荣蓁皱眉,“是有人威胁姨母?”
颜佑安摇了摇头,“个中细节我并不清楚,或许母亲也做了一些违心之事。只是你让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得下。我们今生虽难有燕婉之欢,但一同长大的情分磨灭不去。我只是想劝你,既然已经娶了帝卿,这官位高低也不那么重要,你可否向皇帝请辞,不做这吏部尚书,便是重回大理寺,也比这安稳啊!”
荣蓁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有些事不是她想停就可以停止的,荣蓁握着他的手臂,“既知此事凶险,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劝我,而是同我划清界限。我知道你很难做到,可你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平静的日子刚刚开始,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颜佑安眼眶一红,荣蓁不忍看他,转过身去,道:“那日我去冯冉府上,见到了许多侍奴,皆是被她从教坊赎出去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我看到他们伏低做小,被人轻贱的模样,便不由得想到你。你知道吗,若那人是你,我只怕会杀了冯冉。”
颜佑安将她从身后拥住,他眼中的泪悬在眶中,答应了下来,“好,我不再来了。”
颜佑安走了,来去匆匆,荣蓁看着桌上摆着的文书,上一任吏部尚书安稳致仕,却是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户部的事竟比她想得要复杂得多。仔细查下去,怕是许多人都脱不了身,而户部尚书冯冉更是难以撇清。所以冯冉才想通过那侍奴把持住她,只是这计策未能成功,又被姬恒拦了下来。而冯冉做的事,孔书宁必定知悉不少。
第071章 风起
而吏部里的一些动作, 并没有逃出冯冉的掌控,冯府中寂静非常,她看向来人, 道:“这颜佑安倒是信你,而这荣蓁对他也十分在意啊。”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冯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冉从座上起身, 她走到男子近前, 可她一靠近,那人便避开了她的触碰, 冯冉讥笑道:“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碰她荣蓁碰过的男人。”
男子正是云轶, 他换去了白衣, 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听到冯冉的嘲讽,也无法动怒,“可冯大人说过, 只是让我传信给颜佑安, 并非将他拉到这漩涡里来。”
冯冉眼神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云轶,在教坊里待久了,听着旁人叫你几声公子,一群女人追捧着,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 而忘了你本下贱,若非有本官护着, 你能在这教坊中如鱼得水?若非本官,你这身硬骨头,早就被敲碎了几遭。你担心颜佑安是假,怕被荣蓁记恨才是真吧。”
冯冉的话毫不留情,云轶脸色惨白。
冯冉转着手上的指环,侧身同云轶道:“你年岁也不算小了,不要意气用事。最好管住自己这张嘴,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同荣蓁私下见面,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拔了你的舌头。云轶,千万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若想活命只有乖乖听话,吴王虽已不在,但你仍旧是奴。或者,只有将这奴字烙印在你脸上,你才会长记性。”
云轶攥紧了拳,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冯冉放他离开,云轶从门里出去,外面的风冰冷入骨,透进衣衫,云轶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地逃离开,直到街角处,他的身体无助地贴在墙上,仰头将眼中的泪擦去,只是他的心却颤抖不止,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冯冉要害荣蓁,还要经他之手。
荣蓁这边日子倒是平静,自从那夜之后,姬恒格外粘人,常拥着她不肯放开,天已冷了,晨起愈发艰难,荣蓁每每起身,姬恒都拦着她的腰不放,“真想替你向皇姐告假,不必受这寒冷之苦。”
荣蓁笑道:“可陛下一样要早起,殿下若真这么做了,只怕陛下会说你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心疼她这个皇姐。”
姬恒倒是分得清楚,“她是这天下之主,怎能一样。”
荣蓁起身,他也要起来,荣蓁将他按在榻上,为他掖了掖被角,“既然知道冷,何必跟着我一起受苦。殿下若是烦闷了,便去德阳帝 卿府上坐坐,他如今有身孕,也无法出门,殿下去了,他应该也很欢喜。今日若无旁的事,或许能回来的早些。”
姬恒嗯了一声,等荣蓁收整好自己,从寝殿中离开了,姬恒躺在榻上,身旁她躺过的位置仍有余温。姬恒侧过身去,却再难睡着,索性也早早起身。
恩生服侍姬恒起身,替他将外袍披上,又跪下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姬恒想到一事,道:“带回来那个侍奴,这几日可还安生?”
恩生站起身道:“他知道了殿下并不想杀他,倒是乖觉得多。奴才这几日观察,他的心思并不在荣大人身上,应该会选择殿下为他选的路。”
姬恒道:“再留他一些时日,等宫里的户籍文书一到,便可以把他打发了。”
而另一桩事传到京城,吴王在府中自尽,也就意味着吴王一案将要了结,姬琬本是要将她带到都城处置,如今吴王畏罪自杀,也算将这罪名坐实,姬琬却未虢夺其女郡主封号,只是召其入京,可若进京来,虽未失去这虚名,但圈禁却是免不了的。
荣蓁一直想同孔书宁见上一面,只是飞鸾信虽传到,但孔书宁却迟迟未答应下来。荣蓁本要作罢,却又突然收到了她的回信,约在城中见面。
不过半月功夫,孔书宁竟消瘦许多,眼下暗青一片,荣蓁道:“是近来户部事务太忙吗,你这模样倒像是几日几夜未得安枕。”
孔书宁苦笑道:“荣大人今日找我来的用意,我已经可以想到。只是我怕是难如大人所愿了。”
荣蓁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率,孔书宁手边的茶盏冒着热气,她见荣蓁这样望着自己,回避着她的眼神,顺势端起了桌上茶盏,荣蓁却止住她,“你这是多久没有睡好了?这茶甚是浓酽,你若饮了,只怕今晚又不得好眠。”
孔书宁没想到荣蓁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关心她,“荣大人,我知道是我怯懦不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荣蓁却笑了笑,“怎会,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是想听你说些冯冉的事,只是你我处境不同,你回绝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孔书宁垂下头去,“其实大人便是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连我都瞧不上自己如今的模样。”
孔书宁话未说完,眼中便有泪光闪动,她仰起头来,“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在朝中有所建树。可我知道,不会了,或许哪日便会让母亲失望,让家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