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一直看着慕容霄离去的背影,直到恩生从外面进来,同他道:“殿下,那人若是同您说了什么,你莫要往心里去。”
姬恒语气平淡,“他并没有说什么,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恩生看着他,“殿下,真的要成全了那个慕容公子吗?”
姬恒却道:“你错了。”
恩生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成全的从来不是慕容霄。”
荣蓁时常照看着璇儿,璇儿也已经熟悉了她身上的气味,在她怀里时总是很乖巧,恩生提起过,说璇儿从前在姬恒腹中时便很安静。
璇儿趴在荣蓁颈边,吮着自己的手指,荣蓁轻声道:“也不知道等你再大些,还记不记得我。”
一旁的侍人闻言不敢做声,恰好有下人来报,说是慕容公子请荣蓁过去。
荣蓁将璇儿交给侍人,而后回了正房,见慕容霄准备了一桌酒菜,她有些诧异,“今日是特别的日子吗?还是我忘了什么?”
慕容霄将筷子放在她手边,道:“只是太久没有烧菜,怕自己手生了,便试着做些,没想到做多了,只能请你过来,不然只怕要倒掉许多。”
荣蓁没有想到别处,坐到他身边,道:“近来天热,还是不要下厨了。至于你的手艺,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来日方长,即便是手生了,也总能捡起。若是真的做不好,也没关系,慕容公子的手是要舞文弄墨,舞刀弄剑的。”
慕容霄轻轻一笑,“无碍,我已经沐浴过了。不过你这话是在恭维我吗?”
荣蓁替他夹了菜,道:“自然是了。你说自己做多了,可却都是我爱吃的菜。”
慕容霄看着她,道:“那就多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霄今夜只静静地笑着听她说话,自己并不多言,还为荣蓁斟了几杯酒。
荣蓁娓娓道:“秦楚越在襄阳城外买了几处田地,还在乡间盖了几间屋舍,说是等秋日到了,便去那里住上几日,还邀我一同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说实话,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自己还在房州,也是奇怪,离开了却又想念。”
慕容霄的眼神格外柔和,看着她道:“好啊。”
荣蓁许是太累了吧,只饮了几杯便有些醺然,她靠在慕容霄的肩膀上,还同他说着:“冬日里在襄阳围炉煮茶,春日陪你一起去江南住上几日,若是辞了官,我们再骑马去大江南北游历,你说好不好。”
她说的一切,慕容霄都笑着应下,“好。”
荣蓁的思绪渐渐模糊了,头靠在了他的颈间,已然睡着了,慕容霄眼眸里的泪这才垂落,沿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第116章 茫然
慕容霄在榻边坐了一夜, 这夜如此漫长,比她们相守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可又如此短暂, 不过眨眼间,天已破晓。
慕容霄看了荣蓁许久,俯身吻在她的额上,即便有再多不舍, 该离开时还是要离开。
慕容霄站起身来, 从桌上随手拎起行囊,简单到只有两件衣物, 他拉开门,没有回头, 门外光亮渐渐隔绝, 只照见一枚玉佩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荣蓁自睡梦中醒来,她撑着疲惫的身体, 坐了起来, 明明只饮了几杯,可头竟还有些昏沉。她忽然想到些什么,昨晚分明与慕容霄在一起,可如今却没有他的身影。
荣蓁站起身来,刚要走出门,却瞧见了桌上那枚玉佩,她寻了许久都未找到的玉佩, 此刻便在眼前。
荣蓁心头疑惑未消,她伸出手去将那枚玉佩拈起, 可甫一触碰,那玉佩竟断裂开,碎成两半。
荣蓁指尖微动,预感到了什么,她将玉佩握在手心,快步走出门去。
院子里下人正在打扫,日头已经很高,荣蓁从不曾睡到这个时候,她想起昨夜的酒,问道:“见慕容公子了吗?”
下人摇了摇头,“回大人,小的一早便在这儿了,并没有瞧见慕容公子。”
荣蓁脚步很快,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却还是没有找到慕容霄,她来到大门外,仔细问守门的侍卫,却听她们说慕容霄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荣蓁心头一震,再顾不得旁的事,骑马去到城门外,却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的身影。她握紧缰绳,想要追出城去,却被人拦住。
荣蓁看着秦楚越,恼怒道:“让开……”
秦楚越扯住她的缰绳,“他都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你能追得上吗?”
荣蓁的眼神中带着愠怒,“是你同他说了什么?”
秦楚越自嘲一笑,“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的确很想他离开,但我没这个能耐。可我知道,他终会离开的,便一直留意着他的动向。若你真的怪我,也只能怪我眼睁睁看着他出城,却没有替你挽留他。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拦着你,若是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明白他为何要走 ,那你大可以追过去。”
荣蓁不理会她说的话,将她一把掀开,秦楚越急道:“荣蓁,荣大人,他离开是为了你啊!若是你就这么追上去,只会让他付出的一切全都白费。他走了,你会和帝卿重归于好,你的女儿也会留在你身边,所有长痛都不如短痛,岁月会消弭一切。可若因为他,你被迫离开帝卿和你的女儿,让小郡主从小便没有母亲守在身边,让天下人谈论起你荣蓁时,所评判的皆是你抛夫弃女也要守候的山盟海誓,他能安心同你过完一生吗?他没有在帝卿刚来襄阳时便走,是因为他挣扎过,努力过,可他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你抱憾余生。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荣大人,这样的结局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荣蓁的眼眶微红,“我不需要他为我这样隐忍!”
秦楚越拦在马前,殷切道:“世间事总是命运弄人,若是你真的为了慕容公子好,就让他回江南吧。你与他的缘分便只有这么久。”
原来这些日子里,她的痛苦,挣扎,他全都看在眼里。荣蓁按住心口,“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秦楚越叹了口气,“你没有错,这样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早就有了选择。”
荣蓁没有回答,她肩膀垂落,眼神空洞地看向城外。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怪不得她怎么也寻不到那枚玉佩,他走了,那枚玉佩也碎了,他是在告诉自己,她们两人之间已经不能回头。
官邸后院中,姬恒正抱着璇儿,拿着手中的布偶吸引着她的注意,随口问了一声,“荣蓁今日没有过来吗?”
平素荣蓁照料璇儿的时间最多,璇儿对她的依赖,甚至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多。
恩生欲言又止,姬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恩生指了指西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一大早便骑马离开了。”
姬恒怔了怔,“荣蓁知道吗?”
恩生小声道:“不仅知道,还追去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姬恒沉了脸,“慎言。”
恩生连忙认错,姬恒抱着孩子,同他道:“你拿了我的玉牌,调动随行的禁卫,让她们一起去找找吧。”
恩生抬头看着他,“殿下……这……”
姬恒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慕容霄的死活与我们无关,可再无关,也挡不住有人真的关心他。她那个人,性子执拗,一个人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姬恒的命令,恩生不敢不听从,他带着人走到门外,可迎面便碰上秦楚越和荣蓁,秦楚越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他身后的禁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恩生还没有说话,身后的禁卫已经开口,“荣大人,我们按着帝卿的命令出城寻人,眼下还要去吗?”
荣蓁没有说话,只是从她们身旁经过,神情有些恍惚,秦楚越道:“不必了,那人已经离开了。”
恩生看了秦楚越一眼,他总觉得这人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亦或是让他说给殿下听,可慕容霄真的走了吗?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一切,就这样放手了?
恩生想要回去告诉姬恒这个消息,哪怕他并不想知道,可看着荣蓁的脸色实在不好,他往回走着,荣蓁并未回自己居处,而是去看璇儿。
只是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姬恒便抬头往门外看去,荣蓁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见他也在这儿,荣蓁顿了顿,而后道:“刚满月,还是莫要太过劳累。”
姬恒看向恩生,只见恩生摇了摇头,姬恒开口道:“只是出来走走,也看看璇儿。”
璇儿吮着手指,四处望去,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一般,荣蓁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同姬恒道:“我有些累了,晚些再来看璇儿。”
姬恒嗯了一声,只见荣蓁缓缓转身,往门边走去,她的手扶在门上,抬步跨越门槛时,眼前突然漆黑一片,而后只觉身子晃了晃,听见了周围人的惊呼声,之后发生的事便全然不知了。
秦楚越还未离开官邸,便听见荣蓁晕倒的消息,她便要去往内宅,可刚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住,还是恩生瞧见,同人说了几句,这才助她脱困。
秦楚越与恩生并肩走着,她连忙问道:.荣大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
恩生想到那时的情景,至今心有余悸,他甚至还记得姬恒当时的神情,关心则乱。
恩生道:“是啊,越是这样平日里不怎么寻医问药的人,乍然病倒,才更让人觉得惶然无措。不过你放心,殿下已经让人请了太医过来。”
没有见到荣蓁,秦楚越怎么能放心,她实在没有想到,慕容霄的离开对荣蓁竟有这样大的打击。
两人走到房中时,太医已经替荣蓁诊过脉象,道:“荣大人这病来得凶猛,夜间怕是还会起热。臣观此脉象,应是忧思劳累过甚,这才会突然晕倒。”
姬恒侧眸看向荣蓁的脸,问太医道:“她还有多久会醒来?”
太医不敢下结论,“这个臣不敢说,还是先服下汤药再观吧。”
秦楚越看着姬恒,突然开口道:“帝卿难道就不想知道,荣大人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吗?”
第117章 开始
秦楚越说完, 室内一片寂静,姬恒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你是何人?”
秦楚越拱手行礼, “拜见帝卿,卑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刚好一路跟随荣大人从房州到襄阳,知道她这一路的辛苦与不易。”
姬恒让太医先去拟药方, 而后才道: “你想说什么?”
房中除了昏迷的荣蓁, 便只有她们几人,秦楚越直起身来, 道:“慕容霄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再回来。”
姬恒看向榻上昏迷的荣蓁, 只因为慕容霄, 她便成了这样,原来已经情深至此。
秦楚越观察着姬恒的脸色,适时道:“殿下若是还在怪荣大人,那卑职便要替荣大人不值了。殿下可曾想过, 荣大人惨遭流放, 即便有人打点着,但要一个接受自己囚犯的身份,一路带着梏具去往异乡荒地,这其中的艰辛酸苦,荣大人可曾对您说过一句,卑职与荣大人虽非挚友,但以我对她的了解, 这些事她不仅不会说与您,也不会说与那位慕容公子的。而除了这些, 殿下可知道荣大人最初到了房州时都经历了什么,她在官庄里一身粗布麻衫做着苦工,被那里的管事刁难排挤,更甚至被押到牢狱中审问。可这还不是全部,我拿着那份县丞的任命文书去救下她时,她被关在暗牢里三天三夜,滴水未沾,殿下可知道,那个时候她已心存死志。”
姬恒心头一震,荣蓁会受怎样的磨难他心里是有过猜测的,可他不敢想,不能想,但当这些从别人那里听到时,姬恒只觉得心如针刺刀割一般。
秦楚越反问他,“帝卿以为,当一个人看不到丝毫光亮,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时,她的心里想的还会是爱哪个男人吗?”
恩生在一旁看着姬恒的反应,他本是觉得这个秦楚越之前有意同他透露消息,有示好之意,这才带她进了内宅探病,可没想到她言辞犀利,对帝卿多有质问,恩生刚要开口让她离开,姬恒声音喑哑,问道:“还有什么?”
秦楚越苦笑一声,“这也只是卑职能看到的,至于其他的,殿下还是等荣大人醒来时再问她吧。不过荣大人未必肯说,她一向如此,就连那个慕容公子,也是陪在她身边许久,才使得荣大人接受了他的情意。殿下当初怀着荣大人的骨肉,自然是辛苦,可这些荣大人并不知。荣大人是皇上手中的剑,是两个男子爱慕倾心的人,是小郡主的母亲,可她也只是荣蓁而已,她不是圣人,如今所有的责任压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了,也就倒下了。”
秦楚越说完,便拱手告退了,恩生看了姬恒一眼,追了出去。他快走几步,拦在秦楚越的面前,“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秦楚越轻轻一笑,“不知公子问的哪句?”
恩生道:“那个慕容公子,真的走了?”
秦楚越点了点头 ,“只要帝卿不将荣大人推开,我想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恩生问道:“你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与我家殿下听的吧?”
秦楚越没有否认,“是不是故意,帝卿心里明白,这些话总要有人说出来,与其让她们僵持着,倒不如推一把。”
恩生接着道:“那你究竟是在帮荣大人,还是帮帝卿?”
秦楚越道:“我只是想让一切早日回归正途。”
房中,姬恒坐在榻沿上,自从分别之后,他还未有过和荣蓁这样静静相处的时刻,姬恒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或许他们都错了,在生死面前,还有什么放不下。
侍人很快端来药汤,姬恒将药碗接过,药汤还烫着,姬恒吹了吹,扶着荣蓁将药喂了下去。
而太医预料不差,到了晚间,荣蓁便起了热,姬恒给她喂了药,又接过湿帕子一遍遍地替她擦身,荣蓁额上热势不减,姬恒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太医把过脉,道:“如今高热不退,怕是不妥,微臣这就为荣大人施针。”
太医取出银针,针刺十二井穴放血,姬恒知晓医理,可瞧见荣蓁这般受着,心生不忍,转过头去。
荣蓁的热势反复,直到天明之时才退了下去,她身上出了许多汗,嘴唇也干裂着,姬恒替她换了衣衫,又用湿帕子蘸湿她的唇瓣,一番折腾,他自己支撑不住,却又不肯离开交给下人照顾,靠在榻前睡着了。
荣蓁醒来时只觉浑身都是痛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她想出声,喉咙也痛得说不出话来,往身旁看去,只见姬恒靠在榻前睡着,只是并未沉睡,荣蓁一动,他便醒了过来。
荣蓁看上去很不舒服,姬恒去桌边倒了杯水,又走了过来,“你高热烧了一整夜,先喝杯水吧。今日也将养着,不要再忙别的了,若是真有事,我会吩咐禁卫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