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面如白纸,道:“但这病乃不治之症,即便是赔上整个太医院,也是回天乏术!”
韩云锦又何尝不知,可她眼下哪里还有旁的办法,只能先封住这些人的口。
韩云锦从殿内走出来,孙影连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忽而想起一事,按住孙影手臂,“陛下之前宠幸的那几个侍人呢?”
孙影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几人已死,还剩下三个,不过近来侍寝的都是李侍人,被陛下安置在储秀宫里。”
韩云锦当机立断,“这件事唯有你能做,你立刻赐死那几名侍人,他们的出身来历一定要隐藏干净,无论是谁来问,都不可泄露分毫。”
孙影眼眸睁大,韩云锦思索一番,转念道:“那两人赐死,尸首也不要留下,至于那个李侍人,先不杀他,你把他关押到一处,等本官让人好好查一查,再做决定。”
孙影还在震惊之中,韩云锦眼神凌厉地看向她,她连忙应下来,韩云锦快步离开,到了宫门处,坐了马车匆忙回府。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小黄门走到宫门处另一辆马车旁,秦楚越掀开窗帘,那小黄门在她身边耳语几句,而后便离开,马车悠悠行驶起来,秦楚越看向荣蓁,道:“那人留着,对我们可会有威胁?”
秦楚越言下之意是要杀之不留后患,荣蓁慢慢睁开眼,道:“不必,即便韩云锦猜得到,她也不敢声张,教坊里的人是她寻了送到宫里的,她撇不清干系。她也不敢让天下人知道此事,若有损皇室颜面,宗亲国戚都不会饶了她。而她那时说的话,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胡乱攀咬。”
秦楚越道:“韩云锦眼下只怕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荣蓁漠然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将郑玉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报复回来。
韩云锦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到了书房之中,她抓起桌上凉茶便饮了一口,而后狠狠摔在墙上,瓷片崩飞,外面下人听见动静,不敢进来,只得将韩主君请来。
韩主君推门进去时,韩云锦无力地靠在椅上,衣襟胡乱抓开,韩主君走过去,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韩云锦语声里透着绝望,“老天真是要捉弄我吗?我经营十年的心血,竟毁到此处!”
韩主君听不明白,伸手替她顺气,“难道又有人给你使了绊子?”
韩云锦忽而坐直了身体,抓住他的手,“是了,我明明让人选的都是些清白身的男儿,为何会染了病,定是有心人利用!”
韩主君手上吃痛,却仍旧忍耐着,“那就将那些人找出来。”
韩云锦又想到更要紧的事,她喃喃道:“若是陛下的命保不住,江鄢腹中的孩子才六个月,如何能继位,如此这般,岂不是便宜了陆家。不,一定要撑到江鄢生产才行。”
韩主君顿时愣住,“你说什么?”
韩云锦将一切压在心底,已经支撑不住,索性将这些事同枕边人道明,韩主君震惊过后,也连忙想着对策,“即便是能撑到德君生下孩子,又怎么保证生下的定是女儿呢?”
这话倒是点醒了韩云锦,“便是备一个女胎,或者过继宗室,也绝不能让昭和公主成为新帝。”
第151章 遗诏
韩主君惶恐不安, “这如何使得?”
韩云锦忍不住斥道:“难道你要让我坐以待毙?等皇帝驾崩之后被人清算吗?”
韩云锦说完才觉自己语气重了些,她缓了缓,“眼下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或许皇帝还有救。我已经让人去打探那个李侍人的身份底细,很快便会有回音。”
韩主君忧心忡忡,“难道这人真的是荣蓁她们安排的?”
韩云锦深吸一口气,“我倒宁愿不是她。”
韩主君明白她话中含义, 若不是荣蓁, 至少两人的争斗还在朝堂之间,反之, 则是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旁人的陷阱,她们陷在深渊里, 而荣蓁却在高处俯视着, 看着她们挣扎。
只是事与愿违,派去教坊的人来回报,说那李侍人是被选进宫前几日才被送入教坊,一应来历并不明确, 知情人也在半月前便失踪了。
韩云锦怒极反笑, “好一个失踪!”
韩主君站在韩云锦身侧,只觉她浑身都在抖,他忍不住道:“若是全无法子,那便同她们鱼死网破。可若还有一个法子呢?”
韩云锦侧眸看向他,他贴在韩云锦耳畔言语几句,韩云锦神色愈发凝重。
明贤自病倒已是三日不朝,韩云锦安抚好群臣, 便去了宫中,太医仍在全力医治, 孙影同韩云锦道:“陛下昨夜醒来过一次,没说上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这情形实在不好。”
韩云锦心头一跳,她本以为明贤至少可以再撑几个月,难不成这么快就要因为这病丧命不成?到时她一死,皇位传承以及帝王死因,都是对她不利之处,敌人就在明处,可她反而要收拾这些烂摊子。
韩云锦想起自家夫郎的话,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韩云锦将孙影带到暗处,道:“我让你关押的那人如何了?”
孙影忙道:“我正要向您禀报此事,那李侍人与陛下的病别无二致,昨夜高热不退,我怕他撑不住,让人喂了他一副汤药下去,倒是退了热。韩相,您到底如何打算?”
韩云锦闭上眼眸,道:“杀了吧。”
韩云锦又吩咐道:“近来不许后宫之人在陛下身边侍疾,那些照料陛下的太医也不可随意出宫。”
孙影微微一愣,韩云锦眼神转厉,她连忙低下头去。
夜色正浓,秦府正堂之中两人静坐着,荣蓁从外慢慢走进来,秦楚越起身相迎,一旁坐着的陆蕴也站起身来,荣蓁道:“两位先坐吧。”
陆蕴脸上难掩担忧,“一切都在大人的计划之中,可我却担心贵君的安危。他一个人在深宫里,若有变故,只怕便会成为旁人拿捏我陆府的把柄。”
荣蓁语声平和,安抚着她的情绪,“陆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江德君如今还未生产,韩云锦不敢轻举妄动。”
秦楚越从旁道:“我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太医日夜守在奉宣殿,仍无起色,只怕不日便要宣称皇帝病情危笃,无计可施。”
陆蕴冷哼一声,“韩云锦现在只怕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会不会做一些狗急跳墙之事?”
秦楚越看向荣蓁,“一旦皇帝有不测,扶持幼主登基便是唯一选择,到时候大人想怎么处置韩云锦,只管交给我来做。”
荣蓁却淡淡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了她,我要她活在恐惧之下,慢慢看着自己羽翼一点点拔去,鲜血淋漓,夫离子散,家破人亡。”
荣蓁这话让陆蕴无端打了个寒颤,当初荣蓁只用几句话便将她拉入阵营之中,她也知晓荣蓁的手段,这样心狠手辣、智计无双的人,只可依附,绝不可与之抗衡。而依附于荣蓁的前提,也要对她有所襄助。
帝卿府 里,姬恒等了许久,不见荣蓁回正殿,让恩生去前院看看,是否已经在沁园歇下了,恩生过去时,荣蓁正好从外面入府来,时辰已是不早,荣蓁问他,“殿下歇着了么吗?”
恩生忙道:“没有,殿下正好让我来请您过去。”
荣蓁闻言去了正殿,姬恒披着外衫,坐在桌前,推门声响起,他往外看去,荣蓁慢慢走进来,温声道:“怎么还不睡?”
姬恒往她身上瞧了瞧,“用过晚膳便不见你,本以为你去沁园看书了,侍人却说你出府去了,让我担心好久。”
荣蓁微微一笑,坐到他身旁,“你担心我什么?且不说我有武艺在身,单单是身边跟着的护卫,也没人能伤我分毫。”
姬恒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荣蓁这些时日情绪不对,看似平静,却像是压抑了许多,他的手覆在荣蓁手上,“你若有什么想法,定要告诉我。”
荣蓁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只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近来忙碌了一些,方才想起官署中还有一事未处理妥当,便过去了。”
姬恒望着她的眼眸,似乎在探寻她的话是真是假,荣蓁却温柔地看着他,“别想太多了,我们早些歇着吧。”
明贤再度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她口唇内生出疳肿,略一开口便觉痛楚不堪,侍人扶着她喂着汤药,她心下烦乱,挥手将药碗打碎,孙影连忙进来,明贤眼下青黑,不过几日,身子已经有些瘦弱,她指着孙影道:“你说……朕到底是怎么了?”
孙影跪在她身前,不知如何开口,即便韩云锦并未向她言明,可她在御前又岂能分毫不知,只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孙影跪伏在地,明贤气怒,又让人请太医过来,不过片刻功夫,院判便进来回话。
明贤看着跪了满地的人,道:“你们若是敢有事瞒着朕……朕定要诛你们九族!”一番话说完,明贤已有些气喘无力。
院判忙道:“陛下,臣不敢隐瞒,陛下如今病情危重,恐是沾染了秦楼楚馆中的那些……那些不洁之症,热毒蕴结其中,还需多服几剂汤药,才……”
明贤一听这话又急又怒,气血上涌,还未发作,便又晕了过去。
院判头上汗珠未拭,连忙上前医治,她方才的话还未说完,若是身体强健之人,得汤药精心调治,或有一线生机,可陛下她近来耽于酒色,身体亏空,只怕药石无医。
天色阴沉,韩云锦尚在府中,便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她看过之后,将信笺攥紧,而后换了身衣袍匆忙入宫。
是孙影传信于她,说明贤清醒过来,得知病情无医,召了陆贵君和昭和公主去奉宣殿。韩云锦一步未敢耽搁,来到奉宣殿外时,只见一位官员被引进去,韩云锦握紧拳,那人分明便是明贤从前为公主时的吴少师,也算是她信任之人。
韩云锦忍不住想,明贤或许是以为害了她的人是自己,趁着清醒之时,写下遗诏。
韩云锦走到殿外,同样侍立的孙影抬眸瞧见她,连忙上前去,“韩相,陛下已然不信任我了,如今只怕在拟旨,我们该如何是好?”
韩云锦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她看向孙影,“如今你也只能听我的,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你身为宫中内官之首,宫人自然听你调配,封锁消息不在话下,不论陛下让人写了什么,等她出来,你便将人押下,一切由我来承担。”
而内殿之中,陆嘉听闻明贤口谕,命昭和公主为储君时,他惊愕之色难以掩藏,明贤看着他,断断续续道:“这孩子也算出自你们陆家,朕若驾崩,到时由你母亲陆蕴……荣蓁,还有……还有韩云锦辅佐她。传朕旨意,撤去韩云锦丞相之职……”
吴少师将御旨拟好,又按着明贤嘱托盖上玺印,明贤说完一番话已是疲惫不堪,挥手道:“一份留存于宫中存档,一份到时则由你在百官面前宣读。”
吴少师擦干眼泪,伏跪于地,“老臣定不辜负陛下重托。”
说完便起身从殿门中走出,可她刚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韩云锦,就这么立在龙柱前定定看着她,她心头慌乱,那份遗诏掩藏于她衣袖之中,不可暴露。
吴少师稳住心神同韩云锦行礼,“见过韩相。”
韩云锦面上毫无笑意,抬手间,吴少师便被人从身后敲晕了去,孙影立时扶住了她,韩云锦上前将她衣袖中的遗诏取出,与孙影来到侧殿里,展开来看,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韩云锦再不怀疑自己的决定。她将遗诏投入暖炉中,亲手毁去了这份遗诏,又看向孙影,“必然还有一份。”
韩云锦此刻已然不能冷静,她同孙影道:“将吴少师先看押起来,随我去陛下寝殿中。”
奉宣殿一向是无召不可入内,孙影正要劝阻,韩云锦已然走了过去。
陆嘉抱着昭和,面上作出悲痛之色,“臣侍定会收好这份遗诏。”
他话音刚落,忽而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韩云锦走了过来,无视明贤惊愕的神色,从陆嘉手中将遗诏一把夺过,陆嘉惶然,只听韩云锦道:“陆贵君,篡拟遗诏,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孙影跟了过来,在韩云锦身后悄然道:“韩相,如今正是宫中禁卫换值之时,若是被人察觉异动,你我可都要大难临头了!”
韩云锦侧眸看向她,“你放心,你们的曹都统已是我的人。”这便是前几日韩主君对她的提醒,如今倒是用上了。
这话足以让陆嘉听见,他抱紧怀中孩儿,往后退了几步,韩云锦冷冷看向他,“陆贵君,现在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是你自己自尽,还是本官送你一程!”
明贤不住咳嗽着,指着韩云锦道:“你敢谋逆!”
韩云锦无视她,只盯着陆嘉,“若你想活,那么这矫诏的罪名可就落到了陆家!”
陆嘉清隽的面容顿时惨白,他眼眸中清泪滚落,“你……”
韩云锦毫不相让,盯着他,等他回答,陆嘉将抱着的孩子放到身后早已瑟瑟发抖的宫人怀中,而后回视着她,“好,便如你所愿。”
第152章 摄政
天色阴沉, 下起绵绵细雨,姬恒让恩生到沁园给荣蓁送些补汤,恩生刚走到前院, 便瞧见荣蓁撑着伞从沁园走出,她身上披着墨蓝色斗篷,显然是要外出,恩生忙唤一声:“大人!”
荣蓁回眸看了一眼, 并未言语, 步履匆匆离开了,恩生有些茫然, 提着食盒回了正殿,姬恒见状问道:“怎么了?”
恩生将方才所见说与姬恒, 姬恒闻言走到窗边, 仰头看着外面天色,不免担忧,“她这是要去哪儿?”
成婚多年,姬恒如何能不知, 自从郑玉故去, 荣蓁便没有真正展颜笑过,从前她是借着繁忙的公务让自己无暇伤心,如今是真的忙碌。姬恒叹息一声,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奉宣殿里,孙影着人将陆嘉缚住,明贤捂住胸口,愤恨地指着韩云锦, 眸色如血,“是你, 是你让害了朕,如今还敢在朕的寝宫里动手。”她又看向孙影,“你是朕的……朕的人,却敢帮着外臣,朕要灭你们九族!”
孙影心头猛跳,韩云锦却嗤笑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在陛下面前求饶,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放了你!”
孙影骑虎难下,韩云锦又道:“看来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还不快将笔墨纸砚寻来,陛下不是要草拟遗诏吗?”
明贤怒目圆睁,眼看着韩云锦一步步走近,忽然间,她倾身将韩云锦的衣襟扯住,韩云锦不备,立刻挣扎起来,“你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整个宫中也都是我的人,若你好好听话,我顾忌着兄长的情谊,定会让你好好上路!”
明贤发起狠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韩云锦回头怒斥一声,“还不快过来!”
孙影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明贤从床上跌落,呛咳之下,喉间涌出血来,她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而后便没了动静。
孙影惊愣住,韩云锦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明贤,孙影惊慌失措,“韩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