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叹道:“他这一年辛苦操持郑家也是不易,郑家虽世代武将,可郑玉有此不幸,他未必会愿意让言齐再走郑家的老路。”
姬恒靠在荣蓁的膝上,轻声道:“文郎君心性坚韧,远非我所能及。”郑玉不在,文郎君可以撑起郑家,可是荣蓁若有闪失,姬恒的天便也塌了下来。余生漫漫,又有何趣?
荣蓁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姬恒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心,似乎从初见那时便是,他一片坦荡,而自己藏了太多秘密。姬恒抬头望着她,“怎么了?”
荣蓁将他扶起,视线交织,从始至终姬恒都是至情至性,她负了很多人,可姬恒是她名正言顺的夫郎,最不该辜负的也是他。
荣蓁抚着姬恒的脸颊,“你愿意为我离开 那间佛堂,我是真的欢喜。等时局安稳些,若你还是一心礼佛,我也可以陪你去寺中上香。”
姬恒能够感受到,荣蓁的心渐渐平和,他欣慰于她的改变,脸颊贴紧她的掌心,荣蓁托起他的下颌,唇慢慢印上,轻启齿关,纏吻着他,姬恒的身体倒在榻‖上,一只手扶在荣蓁月要间,回应着她的吻。
若说前次是为了验证心意,这番便只是鱼水之‖欢,荣蓁将他腰‖间玉带抽去,又握着他的手退去自己衣衫,坦诚相见,帷幔缓缓落下,烛光昏暗,帐内鸳鸯交颈,香气氤氲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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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幼帝又起了热,临华殿灯火通明,一直等着太医的回话,陆嘉五更天才睡下,过了午时,才梳洗起身。
陆嘉轻抚眉心,不禁感叹,阖宫最在意小皇帝生死的便是他了,一夜担惊受怕,已是疲惫不堪。
邱霜进来道:“太后,韩主君求见。”
陆嘉怔了一会儿,“是韩云锦的夫郎?”
邱霜点了点头,“一早便递了名帖请求见德君一面,之前您说过,反正他已经疯了,不能刻意阻拦他与外界相见,有欲盖弥彰之嫌。太后当时还睡着,故而奴才今日便自作主张,让韩主君进宫了。本以为这个时辰也应该回去了,谁知又来拜访咱们临华殿。”
陆嘉蹙眉,“到底也是朝中重臣的家眷,让他进来吧。”
陆嘉眼下青影遮掩不去,韩主君行礼过后,关切地问了几句,陆嘉与之寒暄,又道:“予这两日一心扑在陛下身上,倒是没有去德君宫里坐坐。韩主君既去了兴庆宫,不知德君可还好?”
韩主君一言一语都极有分寸,“有太后打理后宫,德君又怎会不好?只是听宫人说,德君近来常犯糊涂,哭笑无常。先帝在时,德君也算宠冠后宫,只是不如太后福泽深厚,有今日之尊位。”
陆嘉有些讶然,从前韩主君与江鄢交往甚密,如今江鄢式微,韩主君却也没有将他踩在脚底,而攀附于自己。朝堂中韩云锦与陆蕴势同水火,韩主君却来拜访临华殿。
陆嘉道:“韩主君可真会说话。”
韩主君笑了笑,“太后的这身月白云衫可是南国所呈贡缎?”
陆嘉往身上看了一眼,“韩主君好眼力。”
韩主君道:“前些日子听人说过,说今年边境不宁,这贡缎稀少,只有宫中贵人配用。今日见了,果然极衬太后肤色,不过听说帝卿府也送去两匹。”
陆嘉脸上的笑意一滞,“是吗?荣大人为国操劳,宁华大长帝卿是先帝的长辈,区区两匹贡缎又算得了什么?”
韩主君淡笑道:“太后说得是。臣侍妻主就常夸赞荣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执掌乾坤之能。她还说天地分阴阳,讲求制约之道。而陆蕴大人与臣侍妻主虽在政见上有不和,但也都是为了大周。若是哪一方失势,另一方月满中天则亏,太后您说是不是?”
韩主君这番话也说中了陆嘉一直以来的猜疑,垂帘听政这些时日。他一直不明白,韩云锦包藏祸心,为何荣蓁却任由韩云锦与他母亲相持。难道从始至终,荣蓁都未把陆家当作自己人,而只是她权衡的棋子?
陆嘉道:“予身处后宫,不通国事。不过韩主君说话倒是有趣,得空了可以多入宫侍奉,将你在宫外的见闻说说,陪予解解闷。”
韩主君起身道:“太后不嫌弃便好,臣侍粗鄙,只怕搅扰了太后。至于那些朝中的事,臣侍不过一男子,与妻主荣辱与共,可除此之外,臣侍只盼望一切安好,各方安宁。”
韩主君又坐了一会儿,陆嘉听他说起一些世家中的琐事,本已没了兴致,可他又调转话锋,有意提起了帝卿府的事。
“都城世家之中难有和离之事,可太后不知,从前宁华大长帝卿便因荣大人获罪而主动与之和离。”
陆嘉追问道:“那如今为何又……”
韩主君压低声音,“宁华大长帝卿和离之后,方知珠胎暗结,待荣大人东山再起之时,与荣大人复了婚。”
韩主君叹了口气,“荣大人权倾朝野,人人歆羡,可唯有这场婚事做不得主,想来内心苦闷无以言说。”
陆嘉又想起那夜之事,荣蓁的确闷闷不乐,她一人饮酒,独居于官邸,可他一心靠近,为何却还是被推开呢?
第163章 逍遥
入夜, 韩府
韩云锦轻捏着韩主君的肩膀,奇道:“此事当真?”
韩主君含笑反问,“难道妻主不信我?”
韩云锦坐到他身旁, 道:“前几日宫中的眼线来报,说德君闯入了太后寝殿,而后被送返回来,只这一道消息, 你便能嗅出不寻常, 为妻怎么会疑你?只不过我却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觉察出不对的?”
韩主君轻靠过去, 低声道:“先帝在世时,德君没少欺辱陆氏, 甚至宫宴上那些命夫们见了那样的情形都当作寻常, 如今陆氏得势,德君擅闯临华殿,有犯上之嫌,我若是陆氏, 定要以此发难, 雪当日之辱。后宫里的男子一旦得了权势,也是会睚眦必报的。可陆氏却轻轻放下了,实在有些反常。今日我去了江鄢宫里,他嘴里一直嚷着要杀人,我便顺着问他为何不杀,他说陆氏的姘头阻拦,江鄢虽疯疯癫癫, 这话却未必不是真的。”
韩云锦一时迷惑,“若那个人真的是荣蓁, 这两人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处的,难不成陆蕴为了攀附荣蓁,早早便让自己的儿子出卖色相?”
韩主君轻推她一把,“何必纠结于这些,如果你的消息不假,荣蓁真的随陆太后一同去宫外上香,那你的计划可还会继续?”
韩云锦毫不犹豫,道:“当然要继续。”
韩主君担忧道:“那些动手的人口风可严谨?万一此事不成,人又被她捉住,反噬自身可如何是好?眼下她的一个罩门被我们握在手里,不如徐徐图之。”
韩云锦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莫说她不死,即便刺客真的得手,也不会树倒猢狲散,陆蕴和秦楚越必定会瓜分她的势力,与其让她们拧成一股绳对付我,倒不如把这绳索拆开,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我再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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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喧闹声不绝于耳,荣璇坐于马车中,耳边却一遍遍响起荣璨的话,他那时的神情几乎不像一个少年人。
“那年我与侍人玩闹,躲在了父亲的房中,亲耳听见父亲和恩生说起他和母亲的纠缠,说他常常做梦,襄阳城的那些时光都是他从另一个男子那里抢来的,只怕哪日梦醒,一切都要还回去。”
荣璇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有心结?”
璨儿握紧手中雕刻,“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小辈可以插手的。”
可是荣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趁着今日荣蓁不在府里,乘了马车出门,还撇开了平素一直照料她的护卫。她的马车停在云霓居外,也是她打听过的,颜家舅舅的落脚之处,荣璇掀起车帘,往上瞧着。
另一边,太后一行出了城门,辇车中,陆嘉望着外面晃动的身影,同邱霜道:“她骑着马随队伍行了许久,还是这样热的天,你去问问,荣大人可要停下饮些水?”
见太后车辇停下,荣蓁轻扯缰绳,回头间,邱霜已经步了过来,低声道:“太后说,大人骑马实在辛苦,不如停下休憩一会儿。”
荣蓁望向远处,“赶路要紧,太后的好意臣心领了。”
邱霜回去复命,荣蓁重又启程,秦楚越本要随她一道过来,还是她亲自阻拦,只道:“有你在,那些人行事便多一层掣肘。我若真的有事,帝卿府还要你来照应。”
秦楚越狠狠道:“她们若真的伤了大人,拼出我这条命去,也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荣蓁拍了拍秦楚越肩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陆嘉听了邱霜的回话,虽然心头有些落寞,但也在预料之中,“罢了。”
等到了福安寺,住持等人亲自出来相迎,陆嘉道:“予今日叨扰贵寺,让大师费心了。”
陆嘉将姿态放低,倒真像是虔心礼佛,住持忙道:“太后言重了。舟车劳顿,不如先去禅房歇息片刻,换身衣袍,再去大殿上香。”
陆嘉点了点 头,他回头看向荣蓁,“荣大人先前说要为边境战死的将士上香,也要去禅房歇息更衣。”
住持道:“贫僧已安排妥当,二位请。”
几位小沙弥在前面带路,荣蓁来到一处禅院里,环视周遭,并未发现可疑之处。陆嘉被一众宫人服侍着换上大袍,他坐下歇息片刻,让邱霜寻荣蓁过来。
荣蓁还是那身衣衫,因来佛寺,衣衫上的配饰未显奢华,她一进来,邱霜便带着几个宫人退了出去。
荣蓁道:“太后有何事?”
离了宫,便像是少了一层束缚,陆嘉坦然面对自己的心,“荣大人为何不敢看着我?”
这是激将之法,可也是让荣蓁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唯一法子,荣蓁依旧提醒着两人的身份,“太后身份贵重,臣自然不敢仰望。”
陆嘉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其实我今日出来不为礼佛,只为了与你多些相处的机会。你一口一个太后,何必呢?我又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没有奢求什么名分。”
荣蓁转过身去,意欲离开,陆嘉从身后抱住她,“我们这样不好吗?”
荣蓁按住他的手,他却抱得更紧,荣蓁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此行凶险,在这佛寺中埋伏了许多刺客。”
陆嘉抱着她,“那我便和你死在一处。”
荣蓁低斥道:“荒谬,你若是活够了,可以自己寻死。”
陆嘉却笑出声来,“你骂我几句,也比一直对我视若不见要好。”
荣蓁面上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陆嘉靠在她身上,道:“来的这一路上,我隔着车帘,在心里描摹你的身影,真是痴蠢极了。可当年叔父便是如此,一遍遍擦拭着他的那些棋子,他说棋逢对手是天底下最快哉之事,可他却又说,他最想与之对弈之人,永远也不会碰他的棋子。那时我竟不知,有一日我会爱上叔父爱慕之人。”
荣蓁掰开他的手,回身望着他,“你知道我对徐惠君有愧,一次次把他搬出来,你想做什么?”
陆嘉定定看着她,“我想陪在你身边,哪怕不做这个太后,也不想和叔父一样玉减香消,或是做这宫里的活死人。”
荣蓁对他的痴顽无言以对,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本性,“你若不是太后,今日便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还有,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徐惠君,他品性高洁,如今人已故去,不该被你这样拿来利用。”
陆嘉眼圈泛红,道:“荣蓁,你欺人太甚。若我有了你的骨肉呢?”
荣蓁紧皱眉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嘉看着她,“那晚从官邸回来,我并未服药。”
荣蓁轻斥一声,“荒唐!”
陆嘉看着她,“若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还会这样待我吗?”
荣蓁面无表情道:“莫说你不会有孕,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也绝不可能。你不会以为我醉了,便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陆嘉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叩门之声,荣蓁望他一眼,陆嘉转过身去,平复心情,荣蓁拉开门走了出去,方才叩门的僧人已经走到院中,荣蓁心神一凛,这人来时她便未察觉,脚步极轻,若非身怀武功,如何能解释?福安寺并非武寺,这里的僧人也多是前朝皇帝后宫之人,这背对她的僧人若真的习武,那方才她与陆嘉的谈话便也被他尽数听去。
荣蓁将那人唤住,那僧人停了下来,荣蓁道:“你会武功。”
这并非询问,那僧人道:“是。”
荣蓁不想他竟如此坦诚,“佛寺中人,与红尘俗世断绝,想来应该知道什么叫守口如瓶,祸从口出。”
那僧人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她,神色淡淡,“贫僧记住了,多谢荣施主提醒。”
荣蓁眼眸倏地睁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云……”
那人拦住了她即将出口的称呼,“贫僧法号明心。”
若非他眼尾的小痣还在,荣蓁当真以为自己只是遇上了相貌与云轶相似之人,从前的云轶身处教坊,依旧活得张扬肆意,不会着这样沉闷的青袍,更不会有这样古井无波的眼神。
他不承认也罢,荣蓁叹息一声,“是荣某一时认错了,只是大师的容貌,像极了荣某的一个故人。从前我以为他逃去了大江南北,过上了逍遥的日子。”
明心却反问道:“何谓逍遥?便如施主一般么?”
荣蓁想起自己方才还威胁过他,自嘲一笑,“荣某身处官场,怎么会懂逍遥二字呢。”
当初她求姬恒救下云轶,之后便是流放房州,与姬恒重逢之后,也从不曾问过云轶的下落,或许连姬恒也不知。
荣蓁道:“想来我那位故人也同大师一般,早已证得自在。”
明心道:“故人也好,萍水相逢也罢,有些事原本便不值得放在心上。至于施主所言守口如瓶之事,明心愚钝,不曾听到些什么。”
他朝荣蓁行了佛礼,而后便举步离开。荣蓁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失神,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