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当戏班子被满员屠戮时,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凤栖原头一次明白,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恨!
若能替班主他们复仇,就算呆在这高墙深宫又如何?他背负了那么多条鲜活的性命,大仇一日不报,哪里都不得安睡!
小萤发现,那个怯懦的阿兄真的变了,只是这等痛楚的成长,原是她不希望阿兄经历的。
待凤渊端着几样小菜上桌时,小萤拉着鉴湖一起坐下吃。
鉴湖吓得都要跪下了,可是小萤却笑着拉住她的手道:“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与我阿兄也度不过这关,于情于理,我都该敬谢你一杯水酒。往后的日子,还需你替我照顾好我阿兄……”
鉴湖看着女郎,终于接过酒杯,仰脖将酒水一干而尽,然后小声道:“女郎若心疼人,便别留我吃了,我……有些怕大殿下……”
凤栖原听了,竟然拉着鉴湖的衣襟小声道:“鉴湖姐姐,你也带我一起去别处吃吧,我也不想跟大殿下吃……”
凤渊恍如没听到,沉静着俊脸,给小萤夹菜:“你快些吃,然后跟我出宫吧,别耽误阿原他们休息了!”
小萤无奈翻了白眼,尽快吃饱了肚子,然后换了侍卫服侍,便跟大皇子一起出宫去。
就在回到瑞祥王府时,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商贵妃殁了。
可人是怎么没的,打听的人也没能说清楚。
换了裙子,正梳着长发的小萤道:“你当你老子真是吃素的?闹了这么大,他居然连一句重话都不跟西宫说,那商贵妃倒是聪明的,立刻察觉不对,这才跟陛下哭述告饶,可惜郎心似铁,再深的情谊,牵涉国体权利时,全都不做数的。”
凤渊坐在妆镜旁,看着小萤披散着长发慢慢梳头的样子,一时在皇宫里激起的暴虐,还有血管里翻涌的浮躁血液似乎都顺着乌发梳子,一下下理顺沉淀下来。
小萤梳好了头发,靠在他的怀里,摸着凤渊的脸颊问:“怎么不说话?还是觉得心绪难平?上次郎中给你调的清毒汤有没有饮?”
自从上次在定国公府再次中毒之后,凤渊陈年的毒性被勾起,情绪起伏较之往常略频繁了些。
他也自知,调配了些汤药稳定情绪。
不过跟那些汤药相比,最能安定心神的灵药,却是怀中这绵软喷香的一个。
他搂紧了小萤,低声道:“今夜你陪我睡,我便会好些。”
小萤笑着搂着他的脖颈,有些顽皮道:“你我还未成亲,如此行事,被义父知道了又要骂我的……我才不陪你呢!”
可嘴里说得硬气,却又眨巴湿亮的大眼,任着郎君再次亲吻上她的唇……
此时,定国公府门内,慕甚也知道了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当他听说太子验身无恙时,瞳孔猛然一震,腾得站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孟十八赶紧道:“商氏……在西宫悬梁自尽了。二皇子赶到西宫时,贵妃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这样奇诡的走势,全然超脱了慕甚的预料,不能掌控的不适感,让他原地踱步。
“陛下怎么会是如此不顾念旧情之人?那商氏为何如此轻易从死?”
“此番书房对峙,太子受辱寻死,大皇子也恼得与陛下问,说还有多少皇子可供商氏污蔑。陛下…
…让人给商氏传话,说母罪不及子嗣。让商氏顾念二皇子,北地苦寒,若二皇子与商氏同贬北地,怕是二皇子苦耗青春……”
慕甚明白了,淳德帝已经将当年污蔑叶展雪,还有此番污蔑太子的罪责全都归于商贵妃的身上。
又以二皇子的前程,胁迫商氏自尽。
从头到尾,陛下未下一道圣旨,只是赐下白绫一条,让商氏自戕。
能成帝王之人,用再多的侠义掩饰,到底是毒辣心肠。
商氏威胁了皇嗣传承,几次三番将陛下的脸面踩在脚下,自是活不成了。
可是让慕甚不解的是,明明那假太子已经亲口承认,又被宫女验身,到底是如何翻转,大变活人的?
现在想起那女子可怜兮兮扑倒在自己眼前哭诉哀求的样子,大约也是在做戏。
什么她兄长已被凤渊所杀!今日入了书房的那个,应该才是真正的凤栖原吧!
慕甚微微摸着牙冷笑,到底是小看这女子了!
可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计划,早早将凤栖原换入宫中的?
慕甚百思不得其解,查了又查,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于是在第二日一大早时,便亲自入宫,想要再见见太子。
可惜到了宫门前时,侍卫却冷脸道:“太子昨日从书房回来后,便郁郁寡欢,身体抱恙,定国公请回吧,太子谁也不见!”
慕甚倒也不意外吃了闭门羹,只是举步往后走时,正好瞥见一旁小路上收集恭桶的木车。
慕甚先是避着味道,往旁边走了两步,复而转身,目光炯炯看着那方正的木车道:“昨日清晨,有没有净房木车入内?”
第116章
孟十八回去问了一下,立刻复命:“的确有一辆车进过东宫。”
慕甚冷笑道:“昨日运送恭桶的是净房哪个太监,给我找出来!”
他方才突然想到,这运送秽物之车的大小,足够藏下人。
若是有恭车入内,或许能解释得出,为何东宫里莫名出现了个凤栖原。
海叔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吃着饭。
虽然昨日大皇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西门等着,会有人接应他出宫。
可是海叔压根就不想离开。
在这红墙里活了大半辈子,想到若离开去外面过活,便有不会游泳之人要被推入水中的恐惧感。
海叔寡言而固执,并不认为自己会露出破绽。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之前就经常干,一个干瘪萎缩的老太监,是不会有人留意的。
所以他并没有去西门,而是如往常一般,依旧做活吃饭。
细细的粥配着咸菜,刚刚入口,海叔就被人掀翻了碗,一下子按倒了地上。
走入院内的孟十八看了看海叔干瘪嘴里残缺的舌头,并不急着问,而是询问净房其他太监,这老头平日用的是哪一辆恭车。
一旁的小太监指了指,便有人上去查看,并无异常。
可是那小太监想了想,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海叔昨日用的车,不是他惯常的这辆,而是库房里备用的!”
那车原是新制的,可被海叔用了一次,车轮的轮轴就断了,正放在库房等着来人修呢。
孟十八笑了笑,待去了库房的新车旁取棍子敲了敲,示意一旁的龙鳞暗卫上前,挥刀劈开了车的下部,果不其然,在车下方,居然有纤薄夹层,若是身体纤瘦之人,正可藏匿其中!
净房的其他人也看呆了,表示净房的车并无这般夹层。
孟十七挥舞着手里的棍,走到了还被按在地上的海叔跟前,突然狰狞眉眼,举棍朝着海叔的手狠狠砸去。
一砸之下,海叔的手指立刻被砸得变形,疼得他颤着残缺的舌,发出闷闷的哀声。
“说,你昨日用这车往东宫运了什么?”
海叔疼得已经浑身颤抖,却只是蠕动着残舌,发出呜咽声。
一旁净房总管只能小声解释:“启禀大人,这老太监是个残废,被割了舌后便不再说话,您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孟十八冷笑一声,又问了旁人这太监平日与何人有交集,可始终也问不出什么,便大手一挥,吩咐人将这太监带出去,待到了暗卫牢房再细细审问。
当将人带出杂院,拖拽着经过一条幽静宫巷时,突然有人扬声道:“龙鳞暗卫好大的威风,在这皇宫禁地,说拿人便拿人?”
孟十八闪目一看,原来是大皇子领着人封住了宫巷口。
在西门等海叔的人等到了大天亮,一直不见人,无奈禀报了大皇子。
小萤当时一听便急了,她早该想到海叔的执拗。
可是这次不同往常,他们要对付的人不是那毒蠢的皇后,而是一个心怀莫测的野心人。
此番反转,必定勾起他的疑心,若是细细推敲,不难查出恭车运人的细节,所以大皇子亲自入宫查看情况。
孟十八笑着抱拳,然后亮出了自己的腰牌:“龙鳞查案,还请大皇子行个方便。”
凤渊看着手被打残的海叔,一个眼色都不给孟十八,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要给你行方便?”
孟十八的脸色微变,他名义上是挂着龙鳞暗卫的“进”字统领,只要手持腰牌,所到之处,无人敢拦。
若是别人,他早就翻脸让身后的侍卫抽刀上前,将人拿下了。
可偏偏来者是大奉的皇长子——那个行事乖戾的疯殿下。
范十七的手脚是如何废掉的,孟十八比谁都清楚。
此时身在宫中,他虽然持令牌拿人,却也师出无名。
因着太子事情,连商贵妃都被秘密赐死,若是无铁证,再往太子真假的事情上靠,简直是自寻死路。
孟十八只能软语周旋:“此人干系一桩旧案,需要拿走审问,敢问大皇子与此人是何关系,为何要亲自来过问一个刷恭桶的老太监?”
凤渊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孟十八,淡淡道:“你还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何须跟你讲明?”
说话间,凤渊突然出手,角度刁钻力道十足地朝孟十八的胸口袭去,那力道毫不收敛,孟十八躲闪不及,后退两步倒地时,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能杀死宗师陈西范之人,岂是等闲之辈?
孟十八没有当场震碎内脏,已算是命大,只是肋骨隐隐的痛,应该是震得骨折了。
凤渊弯腰捡起方才敲断海叔手指的那根棒子,伸脚踏在了孟十八的手上,然后面无表情,朝着他的那只手便用力挥下……
人到底没能带走,凤渊让沈净扶起了海叔之后,便沿着西门将海叔带了出去。
带走宫人,与宫规不符,可因着带人走的是大皇子,又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太监,也压根无人问。
小萤在马车里一直等,待看凤渊带人出来时,终于长舒一口气,可待看到海叔被敲得变形的手,登时气得眼睛圆瞪,朝着凤渊道:“何人干的?”
凤渊说:“伤了海叔的人,连胳膊都被我敲碎了。你只管带海叔回府疗伤……”
“大皇子,请留步!”
凤渊回头一看,喊话的是李泉,看来又有人去陛下那告状了。
小萤隔着车帘,小声嘱咐凤渊:“一会好好说话,咱们父皇牙口不好,吃软不吃硬!”
凤渊被她的话逗得一笑,低声道:“知道了,回去乖乖等我,别到处乱走。”
等凤渊转身时,脸上的笑意未散,却看见李泉半抬着头,正微微诧异看着他的脸。
不怪李总管吃惊,他也算是从潜邸出来的老人,看过大皇子小时情形。
这位皇长子可是从小到大性情孤僻,面无表情都算是态度好的,何曾见过他跟人和颜悦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