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有道如此油滑,也被这太子治得服服帖帖。
少年储君看着懒散,可做起事来直中要害,有板有眼的。
不错,不错啊!
不过小萤的勤勉,在查完最后一本账目时便用尽了。
她帮着腾阁老梳理关节,方便他老人家行事后,便脸色一白,借口风寒未好,又从金水郡跑回驿馆休养去了。
慕卿在田东村受到的羞辱不小。依着他的性子,赵生同那条线一定会被他掘地三尺。
很快就会挖到商有道的身上,那个商有道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江浙的水是很混,腾阁老远离家乡多年,小萤这条地头蛇,有心帮衬着腾阁老和慕寒江找准方向。
至于剩下的事情,也与她这个假太子无关了。
闫小萤知道,慕寒江事忙,应该能有一段时间不会来烦自己了。
而她也要利用这点空闲,做些自己的事情。
不过甩掉了一块膏药,却还剩一块最粘手。
此时驿馆外正哗哗下着浓雨,阵阵雨丝与远处的连江连成了一片。
小萤在本子上勾勾抹抹了一会,放下了笔,揉了揉眼,无奈看向一直坐在桌对面看书的男人。
她方才故意假装继续查账,反复拨动算盘,市侩声音噼啪作响,凤渊却握着那本晦涩难懂《奇门遁甲》看得入了神,也不怕这里吵闹。
难道他是在驿馆没房间吗?偏要与她呆在一处?
“大殿下,夜深了,您是不是该去休息了?毕竟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军营去啊!您是卫将军,总是躲在驿馆吃吃喝喝,也不大好啊!”
凤渊指了指被慕寒江扎伤的手臂:“伤了左手,上不得马,陈将军准我休息几日。”
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她竟然差点给忘了。
既然他不肯走,小萤便起身,打算换一个房间,将此地留给他。
可是凤渊的一句话却顿住了她的脚:“你曾说,你跟你阿父在此地贩盐?”
小萤不慌不忙转身,笑着道:“是呀,大殿下想要买盐?”
她和金叔的买卖是不怕查的,因为有着正经盐牌,平日里也是循规蹈矩做着生意。
甚至她和她阿父从生平经历上,因为无几个人知道。
因为知道义父孟准收留过一个戏子和小女娃的人,都在那场屠戮孟家的灭门惨案里死光了。
不过凤渊似乎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熟悉当地的船舶吗?看看能不能帮衬慕寒江一二。”
小萤表示,自己为了救阿兄上京一年,对于当地的船贩都不大了解了。
凤渊没有再问,示意她坐到身边来,然后看着江对岸星星点点的联营灯火,似乎有些怅然道:“这样的雨,在京城是不常见的。难得夜深无人打扰,想寻个熟络本地的向导,带我玩上几日。”
小萤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很没形象地摆手表示,大皇子的确该放松身心了,相信诸位地方官员,定然愿意拍马捧屁,陪伴大皇子的。
不过凤渊却起身说:“殿下不是说,上次没有温泡成有些遗憾吗?我正好寻了个好去处,殿下可以尽兴一泡了。”
小萤刚想拒绝,凤渊却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甚至没给她穿鞋的时间,只用没受伤的单手那么一扛,便轻松夹抱起了她,扛麻袋般几步来到了外面的马车前,将太子殿下扔入了马车里。
这般雨夜,大部分人都睡下了。
就算有值守的影卫阻拦,也拦不住起了性子的大皇子。
大皇子甩出一句:“我跟殿下去城外玩玩,都莫要跟着。”
说完,便带着三五个侍从,命人驾车扬长而去。
待马车驶出了驿馆时,后面还有匆匆而出的一队暗卫人马跟从。
夜浓雨稠,很快那些人马跟丢了。
此时大雨滂沱,就算跟踪老手,也寻不到车轮碾压的痕迹了……
这马车甩脱了累赘,下拐道后,七拐八绕,很快便来到了一处隐秘而悠深的山间院落。
驾车的马夫是个矮壮的汉子,冲着大皇子抱拳道:“公子,到了。”
凤渊转身伸手,准备抱着没有穿鞋子的小萤下马车。
方才上马车时,这女郎挣脱得厉害,用脚狠狠踹他几下,脚脚揣向人之死穴。
奋力挣扎间,她的发髻散乱,白布袜子都甩掉了,现在那双莹白纤瘦的脚就这么光溜溜的。
这女郎似乎很讨厌被压制落入下风,虽然凤渊后来识时务不动,让她挥拳击中了几下,却依然不解怒火。
下马车时,闫小萤用力挥开了凤渊搀扶的手,光着脚儿,径自跳到了一滩泥水里。
此处幽静宜人,不像是杀人越货的地方。
小萤扬眉看了一圈,发现那古朴而带着韵味的院子门上挂着一块匾——听心园。
凤渊挥手,让一个仆役拿来一双精致的木屐,放在了小萤的脚边。
然后高大的男人撩起衣摆蹲下,用大掌擎起小萤一只沾着污泥的脚儿,用湿巾一下下擦拭干净,再套上砂棠木的木屐。
第46章
小萤垂眸看着蹲下的郎君,失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扶着凤渊宽实的肩膀,任着他替自己擦脚。
直到纤足擦干净,小萤穿好了木屐,伸了伸懒腰,便信步前行。
木屐扣着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发出踢踏声响。女郎细柳般的腰肢轻摆,优哉晃着袖子走得很是惬意。
“这里是哪啊?”
“我外祖留给阿母的园子,听老仆说,三岁以前,阿母带我来这里住过,后来便一直没人来住,幸好叶家的老仆还在,不至于让园子荒芜了。”凤渊撑伞走在她的身后,一边帮她遮雨一边沉声答道。
叶家虽然比不上汤家那般公卿世家,但也算有些底蕴的门第。
当年叶公是剑圣萧九牧的至交好友,为了让原来病弱的女儿强身健体,才让她跟从了萧大侠习武。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叶展雪认识了凤家那个寂寂无名却英俊倜傥的冷门宗亲。
小萤想:若叶展雪没有卷入凤家崛起风云,而是如寻常女子般,找个般配相守一生的夫君,也许不至于早早抛下幼子,便撒手人寰。
她是不是还会在这院子里悠闲赏花,享受着远离纷扰的平凡快乐?
这院子古朴而又雅致,带了江浙特有的韵味,更是种满了名贵花草。
走了一半时,小萤看到了异种的兰花,若没记错,它叫“浸雪”。
在凤渊被囚禁的荒殿天禄宫里恰好也有这花,而且那花一直被凤渊打理照料得不错。
凤渊立在她的身旁摸着挂着雨珠的兰草叶子:“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她给我做的衣服上,也绣着这个……”
阿母在凤渊的脑海里是模糊的一团影像,而一件件小衣上,精心绣出的浸雪兰花,也许就成了阿母的代名词。
小萤知道,这处园子对于凤渊来说,意义非凡。
不知为何,凤渊入了这个园子后,整个人似乎都较往日放松了许多,连冰冷的表情都柔和许多。
可见这里是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他拽着自己来这,究竟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隔壁月门传来:“小萤!”
小萤抬头一看,竟然是阿兄凤栖原拄着拐,向自己欣喜奔来。
“阿兄!”小萤睁大了眼睛,笑着迎了上去。
原来凤渊特意选了个不易跟踪的雨夜,甩掉那些龙鳞影卫,将小萤带到此地,与她阿兄团聚几日。
小萤回头嗔怪:“既是如此,为何不早说?”
害得她以为凤渊要行不轨,差点在车上踹死他。
凤渊扬了扬眉,并没有说,他是看葛先生给师娘东西时,也是迂回不说的。
帝师说过,这叫惊喜。
不过在这女郎身上,并不适用,那几脚若换了旁人,当真是要踢碎了肝肺,吐血而亡。
凤渊倒是践诺,曾许诺到了江浙后,会让他们兄妹好好聚一聚,便不曾空落了诺言。
不过他的宽仁也就是到此了,在小萤和凤栖原相聚的时候,凤渊并未有露面。
看来凤渊说讨厌阿原,也并不作假。
他仅存的善心也只能维持践诺,而不能跟昔日的四弟虚与委蛇,把酒言欢。
不过这样也好,依着凤栖原对他的畏惧,两人相处,大约是说不出话来的。
兄妹两人终于可以坐下安心饮酒,平心静气地聊聊天。
凤栖原跟小萤说,过些日子,他想要随着游马镇的一个戏班子北上。
那个戏班的班主很看好他,夸他乃天生的旦角。
试戏时,阿原第一次涂脂抹粉,登上了戏台子,虽则当日观众不多,他的腿因为没有好利索,无法做太多的身段花式,可那种被众人喝彩叫好的满足感让凤栖原感动得梦里都能哭醒。
原来他也不全是废物!
只是大殿下说,此事重大,他做不了主,所以还要是要小萤点头,凤栖原才可跟着那戏班子走。
那天小萤跟凤栖原长聊到深夜,凤栖原有些遗憾没见到阿爹。
而小萤却不好说阿爹与义父被困鼎山的隐情。这些事由她担着就好,阿兄不必承担这些,只需过他想过的日子。
所以她只说阿爹做生意出了远门,等阿兄被北地回来,他们一家三口总能团聚的。
第二日晨起时,大雨已歇。
一个侍女给小萤端来了换洗的衣衫。
那是整套的女郎裙衫,布料精细,花纹淡雅。小萤从小到大,从没有穿过这样的裙衫,就算入了皇宫,虽然有名贵绸缎裹身,却也都是男儿服饰。
所以她倒是不急着穿,拎起了裙衫欣赏好一会,才在侍女的帮衬下穿戴好。
不过那搭配的发钗就算了,小萤让侍女替她简单梳了发髻,便去寻凤渊了。
这个大皇子虽然口口声声说厌恶凤栖原,又拿了阿原相胁,却并不曾薄待他曾经的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