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陈诺从叶家军出来后,便自立门户,得了淳德帝重用,却也是踩着叶重上位的,如今二人在朝中也互为制衡。
据说他还曾被叶重执过军棍,打得半月不能起身。现在叶重的亲外甥被派到他的麾下,陈诺将军也算新仇旧恨,便放在一处宣泄了。
再说,一个弑杀疯癫的皇子,又有什么可忌惮的?只需好吃好喝,冷着他便是。
若大皇子真的犯浑胡乱杀人,陈诺便有借口将疯子给淳德帝打包回去。
最后,堂堂大皇子连帅帐都没进去,只在一群将士阴阳怪气的嗤笑声里,跟那些后勤伙房的军曹分在了一处,负责看顾饲马,接转粮草一类的。
按道理,凤渊喂马能一直喂到大军胜利回师。
只是凤渊回转了驿站探望太子时,恰好伤了胳膊,便可请假了。
若他再回去的话,只怕还是要被冷落,继续当那弼马温。
除非……凤渊能想到了破局的法子。
可是这些法子,最后都要用鼎山的叛军来献祭,用累累白骨做了他凤渊功成名就的垫脚石!
想到这,之前因为惬意而衍生出的散漫瞬间一扫而空。
小萤不自觉地伸直了脊梁,目光转冷打量着正在绘图的凤渊。
她怎么能被这华服锦园的悠闲松懈,却忘了凤渊其实与慕寒江一样,都是能拿捏孟家军生死的上位者。
第47章
凤渊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偏头看她。
年轻郎君高直的鼻梁与额头形成优美弧线,衬得眸光愈加深沉。
小萤若平常一般微笑甜甜看着他,吊儿郎当地靠着他的肩膀问:“大殿下,你打算怎么做,说来给我听听。”
凤渊似乎被她的甜笑晃了眼,定看着她若花瓣渲染的殷红嘴唇。
平日里,女郎也是这般毫无分寸感地与人说话,不光是跟他,跟慕寒江一类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她着男装,便如无赖小儿郎般,带了几分天真烂漫。
可是她大约忘了,现在穿着裙子,半披如云长发的她,再做这样的姿态便有些妩媚惑人了。
不过,他并不想提醒这女郎,只是勉强将目光从她的脸上滑过,重新落回军图上:“你懂兵法?”
一个明面上的盐贩子,怎么可
能跟兵法沾边?
小萤面不改色道:“从小喜欢听说书的讲,没事也看过些兵法书籍,又得了帝师葛先生的几日指点,到底都是纸上谈兵,便想听听大皇兄的高论。”
凤渊笑了笑,问:“你若是孟准,该如何冲出这层层包围?”
小萤甩开广袖,拎提着裙摆,灵巧转到了桌子另一侧,与凤渊如下棋般对坐笑谈:“不如我来演绎叛军,你我二人对峙一番如何?”
凤渊居然从桌子底下拿出木盒,里面有许多孩童玩的锡兵小人和战马。
他分了些给小萤,然后伸手示意地图:“重兵包围,叛军无路可退,陈诺大军只需要困住孤山,便可一劳永逸。”
说着,凤渊伸出长指,悠闲点了点鼎山腹地:“入冬无粮,便是死局。”
小萤自然清楚,这也是陈家军如今的打算,一兵不出,困死鼎山。
所以她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鼎山西侧挨着连江的一处缺角:“此地尚可突围一试。”
凤渊不动声色道:“此地挨着连江,水流湍急,下有暗礁,船行都要避开此处。就算能顺利下山,也无法过江,叛军如何突围?”
闫小萤拿着她方才翻阅的一本地方图志,指着一处描述:“马上十月,此地常有枯水期,水流泄下一半,此处江浅处会有脊路出现,当地人不必雇船,便可淌水去鼎山。叛军都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处破绽。”
凤渊看了看,赞许道:“你还真是厉害,居然能找到这一段。那么说,这处陈将军没有重兵把守之地,待枯水期就成了薄弱之处了?”
闫小萤无辜眨眼:“陈将军将鼎山围得水泄不通,哪有什么薄弱之地,只不过你要比他占得先机,抢先派兵此处,若是能先擒到孟贼,便是军功一件,你大费周折来到江浙,应该不是只当个弼马温就心满意足了吧?”
凤渊被那句“弼马温”刺得剑眉微挑,靠在一旁的软垫上,看着小萤怅然:“你说得有些道理。只是我的手上,能用的人并不多,若调遣不来人,该如何与陈诺抢功?”
闫小萤笑着道:“一个假冒的影卫能调动地方官差,你身为大皇子,调拨些地方军,或者找慕寒江相助,又有何难?我看地方上想要建功立业的官员甚多,你看那个商有道,恨不得抢在慕寒江的前面,帮衬上差剿匪呢!”
听到这,凤渊眉头舒展,似乎解开了难题,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看着小萤问:“你这么殷勤,打的什么主意?”
小萤生气瞪眼:“就不能平白对你好了?你加官进爵,我也能早点摆脱了这太子的身份啊!你都说了,老这么扮着,不累?”
凤渊微微一笑,却挑眉道:“不过……这般等着敌人下山有何意趣?我已经调拨了人手。待十日后,等高手配齐便领人入山,直捣贼穴!”
凤渊说这话时,嘴角噙笑,眼里却微微露出剑芒杀意。
小萤也在笑,笑意未及眼底。她知道,这疯子并非在说大话。
有了萧天养的门人助力,他的确有血洗鼎山的本事。
这般想着,小萤借口看书看得累,她要回屋小憩。
等回到房间时,小萤快速拿起桌边的纸笔,回忆着方才她看到的军图,也依着样子画了一份。
画好之后,小萤将它叠好,缓缓吐了一口气。
那个陈将军得罪了睚眦必报的大皇子,给了凤渊这么大的难堪。
依着凤渊的性子,是绝不会这般轻易放过陈诺。
若是能利用好他们之间的矛盾,或许义父脱险的机会就在眼前!
想到这,小萤倒卧床上,不急不缓地敲着床柱,细细筹划着……
凤渊显然并不急着回军营建功立业。
第二日晨起,小萤替阿兄整理好衣物,依依不舍地送凤栖原与戏班汇合,她安排了自己的部下也跟着阿兄同去,免得路上无人照顾,
当她回来时,凤渊无所事事的样子,居然还要带小萤去距离园子不远的溪边钓鱼。
不过明艳女郎拽着刚刚换上的红色衫裙,困窘得下不去马。
这么窄的裙,虽然穿上很好看,惹得她反复照镜自赏,可一旦动作起来,却发现是用来绑人的,不但将腰线勒得曲线毕露,更是迈不开腿,下不去车!
这让常年习惯穿男服的闫小萤很不适应。
可没等她张嘴骂人,凤渊已经伸出长臂,轻巧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这女郎送走了阿兄,全然有恃无恐的嚣张样子,居然趁机偷袭了凤渊的胸口,狠狠给了他一下:“放我下来!”
凤渊闷哼一声,却不肯放人,只是冷冷瞥着她。
小萤知道这位是个顺毛倔驴,便挤出一抹笑:“是我不懂大殿下的好意,民女有腿,自己走路可好?”
凤渊这才慢慢将她放下。
小萤拽了拽狭窄裙身,调侃道:“你小时跟阿姐们没玩够家家酒,拿我当了娃娃?在哪里买了这么多怪衣裳,都拿来给我穿?”
凤渊拿起钓竿,给鱼钩上着鱼饵:“你……不喜欢?”
小萤在胡椅上坐下,从食盒子里掏出块桂花糕,一边吃一边对凤渊道:“要不你也穿上试试?依着我看,这些怪裙就是为了取悦男人才缝出来的,束手束脚的东西,白给我都不要!”
凤渊难得好脾气地笑,也不提小萤自己就很爱穿,清晨连换了好几件裙的事情。
“好,下回再买裙,带你同去,让你自己挑。”
这样的约,跟慕卿相邀游青楼一般,荒诞得无法应。
小萤拿了块糕,往凤渊的嘴里塞,看看能不能堵住他的怪话。
凤渊咬了口糕饼,却躲开了她递送来的那杯酒。
小萤突然想起,慕寒江醉酒的那晚,凤渊虽然陪吃,但滴酒未沾。
她忍不住问,凤渊为何不饮。
凤渊将目光投放到湖面涟漪处,语气平平道:“只是不太喜欢能让人情绪失控的东西。”
小萤点了点头,他从小被人喂毒,形容癫狂,被全宫的人当成疯子,的确不宜沾染杯中之物。
不过他不喝,为何要让人在食盒里带酒?
浅尝了一口,小萤惊喜发现,这居然是西域运来的葡萄酒,酸甜的味道太勾人,配着咸肉点心吃,正可口。
待凤渊钓上来三条鱼时,小萤已经不知不觉独饮了一壶好酒。
佳酿甘醇,上头也很快。
她面颊绯红,目光迷离,懒洋洋地靠坐溪边,甩掉木屐,将一双纤足伸入溪潭,拨动水花,顽皮撵走了一条即将咬饵的鱼。
凤渊倒是好脾气,也不恼,只是放了鱼竿靠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眸里转着微光,沉默看着酒酣正浓的女郎。
小萤挑眉,纤足扬起,朝着他泼水:“不钓鱼,看我作甚?”
凤渊这才道:“忘了跟你说,这酒是西域贡物,五年的桶藏。饮着甘醇,后劲甚大。”
小萤此时真是觉得浑身无力,干脆倒下闭眼:“骗人,果饮子般的,怎么会醉?混蛋,给我拿这酒……作甚?”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想着这厮自己不喝,却拿给她,不会是在酒里下了什么腌臜东西吧?
眼看着女郎又要起脏话大骂凤家族谱,凤渊适时开口道:“平日贼精八怪的人,遇到吃食总管不住嘴,痛快了舌头还要骂人。我只是想让你尝鲜,谁知你如此痛饮?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说着,他起身要拉起女郎。
小萤咯咯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个嘘声动作:“我也只醉这一次,以后……怕是没工夫了……”
算一算,她在皇宫蛰伏了快大半年,日夜警醒,随时勾心斗角。
鉴湖总说她看着优哉着,没心没肺,可这样的日子久了,是人都会累的。
而下了江浙之后,又是险象环生,小萤的脑子里日夜思虑着如何解救义父和阿爹他们。
所以凤渊说带她来此处散心,暂时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
小萤虽然暗生警惕,其人也并不可靠。
可到底被这厮的寡言与贴心迷惑,自得其乐地暂时松懈一
下。
不过凤渊若是打了将她灌醉,再套话的主意,那就想错了!
她的酒品向来好,喝醉就睡,乖巧得很!
“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在这里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