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的装扮犹如争奇斗艳的春花,每根头发丝都透着精致,蜀锦绚烂如云霞,钗环珠翠琳琅满目。
便是再厉害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绘。
这其中大半皆是萧窈在王家见过的,只是那时众人不约而同冷落着她,未曾通名姓,而今看去只觉大半面目模糊,似曾相识。
至于自她一进门,就恨恨看过来的王滢,倒是真切无比。
崔夫人今日换了颜色鲜亮的衣裳,略施脂粉遮了病容,看起来温婉而大方。
得了通传,知晓阳羡长公主到时,已扶着侍女起身。
萧斐上前拢了她的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快坐下歇着才好。”
崔夫人含笑应了,又叫人取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亲手送予萧窈、萧棠,温声道:“公主与县主能纡尊前来,是我的荣幸。”
主人家态度如何,一言一行间足以窥见。
诸位女郎中,不少人因此神情微妙起来,还有不动声色打量王滢反应的。
王滢是骄横,但还没蠢到在崔夫人面前挑事的地步,冷笑着看了回去。
萧斐将这些个年轻女郎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好笑。
再看自家侄女,却见她
心思压根不在此,谢过崔夫人后,便依旧与萧棠一处说话。
“我身体不济,不能久陪宾客,难免怠慢失礼。便叫人想了个有趣的游戏,供诸位取乐。”
崔夫人抬手示意,叫侍女呈上一幅画作,徐徐解释。
“我曾得一套昆山玉髓雕刻而成的生肖,今晨叫人藏了几只于园中。至于藏玉之处,从画中可窥一二。”
“女郎们若得闲,觉着有趣,可试着解画一寻,权当解闷。”
“我这里另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权当彩头。”
女郎们面面相觑,不多时,纷纷起身应和。
她们在来之前,大都已经知晓崔氏有为长公子择妻的意思,如今听此,难免会多思量些。
难不成崔夫人是想着以此挑选儿媳?
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萧窈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从前并没参与过这样的游戏,只觉有趣,拉着萧棠兴致勃勃地研究起那幅画,琢磨着应去何处寻玉髓。
眼前这画看起来平平无奇,虽说画工精致,景致绘得极好,却实在不像暗藏玄机的样子。
崔夫人并没多留,解释清楚后,便在阳羡长公主的陪同下去了内室。
有女郎凑到陆西菱身侧,带着些讨好的意味:“西菱,你常来此,对崔氏的园子也更熟悉些,可看出什么端倪?”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陆西菱身上。
她只笑道:“姑母慧心,又岂是我一时半会儿能猜出来的?再者,不过游戏罢了,咱们乐在其中便已足够,结果如何随缘为好。”
那女郎悻悻,不再多言。
王滢来时虽得了家中叮嘱,但对崔氏这位长公子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扫了眼这画便出了门。
陆西菱随后跟上。
这画实在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屋中的女郎们陆陆续续出门,萧窈与萧棠同行。
萧棠好奇:“阿姐有什么头绪吗?”
“来时远远瞥见有亭子,与那画上的有几分相仿,先过去看看好了。”萧窈说完,又念叨道,“不过总觉着,应当不会这么简单才是。”
萧棠信赖她,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点头道:“那咱们就去看看。”
萧窈偶尔会去山林中,分辨方位的能力一向不错,回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去那凉亭的路。
但到底晚了一步。走近才发现,王滢与陆西菱已经在了。
若在此处的是旁人,萧窈兴许还会上前客套一句,而后各自找各自的。可王滢自是不必提,在她看来,陆西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她是崔夫人的内侄女,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萧窈看人讲究眼缘,那日王氏宴会上,陆西菱所言所行是挑不出什么大错,可她一想起来便膈应,不愿与之往来。
她扯了扯萧棠的衣袖,转头便要离开。
王滢却忽而开口:“数日不见,原听说公主大有长进,怎么今日一看依旧如此呢?”
萧窈停住脚步,瞪了她一眼。
王滢不依不饶道:“我还以为,伽蓝殿跪上一夜,人尽皆知,能叫公主学乖些。”
萧窈自问脾气不算坏,很少会遇上三言两句就能撩拨起她火气的人,王滢确实有这个本事。
她本就记恨王滢,只是今日是在崔家,不愿生出事端给人添堵,这才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
却不知王滢吃错了什么药,抽什么疯,偏要如此。
“那日被泼酒,哭得梨花带雨的,不是四娘子吗?”萧窈磨了磨牙,反唇相讥,“我看四娘子也不曾学乖啊。”
王滢走近:“我有父母、兄姊、外祖家轮番宽慰安抚,珍宝流水似的送来,看一看,也就无需将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如此说来,倒真不如公主想得开。”
她生了一张极美丽的脸,可说出的话却好似淬了毒,字字戳心。
就连萧棠都听出不对,隔着衣袖攥了萧窈的手:“阿姐莫气,千万不可冲动……”
萧窈攥紧的手逐渐松开,紧绷的身体卸了力,缓缓道:“四娘子离得这样近,是想激得我对你动手吗?如此一来,便又可大张旗鼓地出去宣扬,说我欺负了你?”
王滢变了脸色。
“谁出的主意?为着谢昭,值得你这般忍辱负重。”萧窈抬手,在她脸颊旁比划了下,勾唇笑道,“好细嫩的脸,想挨几巴掌呢?”
王滢被戳破心思,下意识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萧窈嗤笑了声:“王滢,你自己乐意当蠢货也没什么,别以为旁人都同你一样。”
她看了眼亭中的陆西菱,没再多言,径自离开。
萧棠紧跟在她身后,逐渐回过味来:“我就知道,先前那回必定是她们欺负了阿姐,阿姐才会失态……”
先前那事实在闹得太大,就连萧棠都有耳闻。
她那时便不信萧窈会如传言中那般不堪,而今亲眼所见,立时愤愤不平起来:“她们怎能如此!”
萧窈也曾这般,愤愤不平,气得当场跳脚。
可如王滢所言,跪在伽蓝殿那夜多少有影响。
她兴许这辈子都学不乖,却学耐心了些,在动手之前会权衡利弊,也能咬牙忍耐下来。
她会讨回这笔债,但不当是今日。
崔夫人是个很好的人,身体不佳,病恹恹的。若是为此气出个好歹,她于心不忍,也实在赔不起。
见萧棠仍兀自生气,萧窈停住脚步,勉强笑道:“她们不好,便不与她们一处玩,不值得为此气着自己。”
“手这样冷,还是回宴厅烤烤火,喝盏热茶。”
萧窈半哄半劝,叫侍女陪着她回去。
她嘴上说得轻松大度,心中并没那么快过去,不欲回房中闷着,依旧在园中闲逛。
女郎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找玉髓。
萧窈被坏了心情,不想再掺和,只避着人往僻静处去。
兜兜转转,穿过一片梅林,竟绕到了东边的一处山房,毗邻湖泊,视野开阔,景色极佳。
萧窈揣度着,这应当是谁的书房。
并没过去打扰,见四下无人,便在湖边寻一处山石坐了,看看湖景,看看梅花,发发呆。
山房当值的柏月远远见着,看了好一会儿,趁着进去收拾笔墨的功夫回禀了此事。
“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女郎,看得眼生得很,不知是迷了路,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柏月觑着长公子的神色,斟酌道,“可要叫人去问问?”
崔循才写罢今日的字,不疾不徐道:“如今母亲生辰,女眷当赴宴,叫人请她去宴厅。”
“是。”
柏月收好字帖,收拾了笔墨,正要出去吩咐仆役依言照办。却发觉长公子临窗向外看了眼后,竟愣住了。
他在山房伺候数年,见此,便知晓长公子必定认得那位女郎。
方才远远望过去,柏月其实不大能看清样貌。
但那女郎垂头丧气的,单薄的身形看起来透着些可怜,总叫他觉着,像是在为何事难过。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请示:“还要叫人赶她走吗?”
长公子什么都没说,沉默良久。
柏月已经准备退出去,却只见长公子先出了门。
行经衣桁时,似是随手,取下了那件搭在其上的鹤氅。
第026章
萧窈不知自己在此处坐了多久, 兴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兴许要长许多。
有那么一瞬,她也曾想过自己该回去了。
毕竟若是长久不见踪迹, 拖到宴会开席, 总是不好。
但下一刻, 就掐灭了冒头的这点想法。
眼前的湖景、梅林很好,比衣香鬓影的宴会要好得多。
她从来是个爱热闹的人, 头回这样喜欢寂静。
萧窈折了枝红梅把玩, 自顾自地想, 任性一回也没什么。
方才她都按捺住没对王滢动手了, 与先前相比, 岂非大有进益?她只是想在此处多坐会儿, 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