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咦”了声,看一眼桂花,再看一眼萧窈。
萧窈也难掩惊讶。
她这些年其实陆续收过不少人送的花,一只手数不过来那种,却唯独没有想过,崔循竟也会折了花枝送她。
……有种铁树开花的微妙之感。
她轻轻拈起花枝,看了片刻,这才又看向那木匣。
匣底的锦布上,除却一册颇有年头的山海经注、几片散落的桂花,再无其他。
崔循这样的人,果然不会提笔写信。
像这样放一枝花进来,隐晦地表明心意,恐怕已经算是难为他了。
见她嘴角微微翘起,青禾彻底没了顾忌,打趣道:“这桂花与公主喜欢的衣裳很是相称。”
青禾口中所说的衣裳,正是萧窈昨日见崔循时身上穿的那件。
她想起昨日午后种种,摸了摸脸颊,将花枝扔回匣中,咳了声:“我要休息了。”
第058章
宣帝膝下虽儿女众多, 但中宫嫡出只萧斐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爱。
诸事听之任之,还精挑细选阳羡为她的封地。
阳羡与建邺相距不算太远, 景色极佳, 是一片富饶的膏腴之地。更重要的是, 驻守当地的刺史卢樵曾受裴氏恩惠,绝不会为难萧斐, 甚至会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昔年萧斐的出格之举备受诟病, 御史们呈上的奏疏中痛心疾首, 条分缕析历数她的恶行。也有不少老资历的士族看不过眼, 明里暗里向宣帝提过, 希望他能约束这个女儿。
但宣帝充耳不闻。
他那时已经上了年纪, 身体不济, 知晓自己无力回天, 在朝局上争不过那些绵延数百年、根基深厚的世家们。便只想护着这个最为心爱的女儿,叫她能够称心如意。
时过经年, 宣帝薨逝十余年,那些曾经沸沸扬扬的争论早已成了过眼云烟。
重光帝与阳羡长公主少有来往,对这位妹妹的言行举止一直也算不上认同。可到如今,他再三思虑萧窈的婚事时,竟理解了宣帝昔年所思所想。
适逢萧窈做客阳羡, 写了封亲笔书信, 令人一并送去。
萧窈对此并不知情。自年初一别,她再未见过长公主, 而今时隔数年再来阳羡, 满心雀跃,只顾着高兴。
大快朵颐, 一道用过晡食后,同去汤泉别院赏景。
“这是年节那会儿我从谢氏讨来的酒,只剩这么一坛了。”
萧斐披着柔顺的浴衣,衣襟半敞,懒懒散散。她执着青玉盏,打量着萧窈被热汽熏得白里透红的脸颊,似笑非笑道,“原想着叫你带些过来的,只是想了想,怕是不妥。”
萧窈趴在池边,饮酒后的脑子有些迟钝,待到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干巴巴地笑了声:“……是不大方便。”
其实她若开口,谢昭应当会给几分薄面,要几坛酒并不难。只是两人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斐轻笑了声:“年节那会儿,我就看出来崔循待你不同。只是并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竟会半点不避讳……”
她虽长居阳羡,但并不闭目塞听,桓氏之事发生没多久就已经得知,既诧异又好奇。而今见着萧窈,总算得了机会,打趣道:“窈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萧窈含着酒,起初支支吾吾并不肯提,被萧斐换着花样诱哄了几句,终于还是大略提了风荷宴那夜的事情。
有些话是无法向重光帝倾诉的。
母亲、长姐都已不在,身边再无旁的长辈。青禾少不经事,翠微谨小慎微,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几乎全是萧窈自己拿主意。
她并未有过惧意,只是偶尔会感到茫然。
而今提及此事,也是想听听姑母的看法。
萧斐原以为会听一段少年情怀、风花雪月的故事,还专程添了盏酒,只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一滴酒也没沾。
“欺人太甚,”她磨了磨牙,冷声道,“这样的手段她们都用得出来,当真是半点颜面都不要了。”
萧窈喝了口酒:“姑母不用为我生气不平。”
说着,纤细的手指在额上比划了下,慢吞吞道:“王滢这里伤得厉害。纵是家财万贯,能请来天下名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自桓氏宴后,王滢再没出过门,也未曾在任何一场筵席露过面。她这样一个爱出风头的女郎,必然是破了相,难以遮掩,才会如此。
“还有王旖,”萧窈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觉着好笑,“从前都说王大娘子端庄持重,嫁入桓氏后,更是将家中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人人交口称赞……经此一事,才知道想看她笑话的人比我想得还要多些
。”
萧斐抚摸着她散下的长发,思及重光帝那封亲笔书信,柔声道:“建邺纷扰,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你便留在阳羡,多陪陪姑母吧。”
萧窈蹭了蹭她柔软的掌心,顺势撒娇:“我听姑母的。”
-
学宫已经走上正轨,事务虽繁杂,但属官们各司其职,也能料理得有条不紊。
萧窈在时,崔循还会隔三差五出城,打着公务的名头前来此处视察。自她离开后便再没来过,只批阅公文,每隔几日听下属回禀。
每日只从府邸到官廨,再从官廨回府邸。
这样的日子明明是他从前过惯了的,而今却只觉不适,隐隐心浮气躁。
初时倒还好。但大半月过去,依旧不曾有萧窈启程回建邺的消息,也未有只字片语传来,便不大按捺得住了。
就连只在山房伺候的柏月都看出端倪。
他添了茶水,轻手轻脚退出书房,私下找松风打听:“你时时跟在公子身旁,近来是有什么麻烦事?又或是有什么忌讳,知会一声,也好叫我有所准备。”
松风木着一张脸,低声道:“公子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你就装吧。”柏月冷哼道,“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左不过是与公主有关。”
松风缄默不语。
柏月轻轻咳了声:“这时节,该喝些菊花茶。”
清热败火,疏风散热。
松风愣了愣,明白过来后瞪他一眼:“少自作主张。若真触怒公子,谁也帮不了你。”
柏月讪讪道:“我不过随口一提,心中自然有分寸。”
两人窃窃私语,谁也没注意到夜色中的黑衣男子,直到他近前,檐下的灯火照出张深邃俊朗的脸,这才齐齐吓了一跳。
“慕侍卫,”柏月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道,“你总是这样,走路半点声响都没有。”
慕伧面无表情质问:“你心虚什么?”
柏月自然不敢承认自己在背后议论公子,噎了下,还是松风反应快些,岔开话题道:“公子在房中等你,慕侍卫还是尽快去回话为好。”
慕伧微微颔首,越过二人。
崔循端坐在棋盘前。
他擅棋,但并不喜欢与旁人对弈,更多时候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房中一片寂静,唯有轻微的落子声。
慕伧的脚步放得很轻,但才进门崔循已经察觉,抬眼看向他:“阳羡那边,有什么消息?”
以慕伧的身手,做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但他还是事无巨细地将所查到的事情一一回禀,从长公主办得那场声势热闹的赏枫宴,讲到公主出游射猎,还有她与阳羡那边的女郎们逛庙市……
慕伧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铺直叙,但还是能感受到萧窈这些时日过得何其丰富多彩,难怪乐不思蜀。
崔循垂眼看着尚未下完的棋局,指间拈着墨玉棋子,缓缓摩挲。
若柏月在此,必然能看出来自家公子心情不佳,心中难免会掂量掂量,接下来的事情是否应当修饰得委婉些,又或是一语带过。
可慕伧并没这种心思。
他从来实事求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崔循听了之后会作何反应,并不是他会顾虑的事情。
“两日前,公主夜游震泽湖,救了个落水的男子,带回别院。”慕伧尽职尽责道,“那人是个寻常乐师,原在卢氏侍奉,应当并无歹意。”
崔循轻声重复:“乐师?”
他素来不以门第出身评判他人,只是有阳羡长公主“珠玉在前”,容不得他不多想。
时人重相貌。如卢氏这样的大族,家中乐师无论相貌还是气韵都不会差。萧窈心性良善,救人倒也说得过去,但带回别院又是为何?会不会如阳羡长公主那般,令他侍奉?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现,就再难抑制。
一直到入睡前,躺在床榻上,冷不丁地想起此事,依旧难以释怀。
崔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多疑,为这种毫无意义的设想空耗心神。但与此同时又开始隐隐后悔,在知道萧窈收拾行李那日,不该轻易让她离开建邺的。
只要想,总有办法将她留下。
一句“早去早回”约束不了萧窈。哪怕缠绵亲吻后一时应下,分隔两地后翻脸不认,也不能如何。
只是那时萧窈陷在怀中,彼此身量差得多,整个人都被他完全掌控,绵软娇气,仿佛多用些力气都能将她捏坏,故而有意收敛克制。
若眼下她在他怀中……
浓稠的夜色之中,崔循的呼吸逐渐加重,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反应。他闭了闭眼,有意将呼吸放缓,想要慢慢平复,却无济于事。
他从不是重欲之人。若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样的年岁,身边无侍妾,也不曾踏足烟花之地。
可他又实实在在渴求着萧窈。
从那场春梦开始,在此后的每一次相处之中,愈演愈烈。
垂在身侧的手有了动静。他未曾做过这样的事,生疏得很,全凭本能。不知有何技巧,也没有耐性慢慢抚慰。因心绪不佳,只想着快些打发,力道有些重。
不得其法,依旧硬挺着,令他愈发不耐烦起来。
沉默良久,取了一方帕子。
是昔日在马车上,萧窈擦拭过花了的唇脂,信手撂下的。他近日整理旧物,见着此物,依旧被其上的艳色灼了眼,却并未再束之高阁,而是置于枕下。
丝绸柔软,轻滑,带着些许凉意。像是萧窈披散开来的青丝,犹带丝丝缕缕幽香。
渐渐地,染上他的热度。
上好的丝料逐渐洇湿、发皱。
呼吸愈发粗重,情|欲渐浓,最后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