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腰腹力度足,半空也能够扭转位置,不然本就因葵水到来而疼晕的自己,再被他那个体格压一回,怕是会当场给他表演一下何为‘大出血’。
说实话,江瑶镜听到祖父这样讲的时候,没有多少真实感。
因为无法想象从来一往无前随时随地和皇上对着干的岑扶光会着急到这种地步。
江瑶镜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伸手,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他不为所动,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资料,侧颜看上去非常冷漠。
江瑶镜也不气馁,继续晃他的衣袖,也不是一直拽,晃三下就停下,过一回再接着晃,还是三下就停。
来回数次后,岑扶光终于装不下去了,手中资料往桌上一摔,手腕一翻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也终于侧头,看了过来。
和他对视的那一刻,江瑶镜就冲他甜甜一笑,好好一个清冷人儿,楞是笑出了几分谄媚。
“咳。”
岑扶光一时间没有蹦住,嘴角迅速上勾又飞速落下,清了清嗓子,故作凶相,“这件事没得商量,以后也不准拿这事撒娇,我会生气。”
“记住没?”
“记住啦。”
他主动给台阶,江瑶镜当然迅速飞奔下去,指天发誓连着保证了一番,岑扶光终于缓和了神情,攥住她手腕的大掌下滑,又和她十指紧扣。
江瑶镜挤着他的肩膀凑近,探头去看桌上的资料。
“金银岛找到了吗?”
大船已经回来了半月有余,江瑶镜只知道自己的红茶卖得非常不错,价格一再调高还是供不应求,她的初步目标算是达成了。
就算这红茶不得大齐其他人喜爱,但只要海贸不停,这方土地的茶叶,也算是盘活了。
她知道消息后就忙着继续调整茶山,既然红茶已经在海外找到了出路,那就继续扩大面积,同时针对它的优点专项培育,力求明年口感更上一层。
在茶山忙了个日夜颠倒,又听到程星月说这次要跟船出海,几乎当女儿养的小妹妹,自然要来送她的。
心神都没前两件事占据了心神,这会子才有空问岑扶光这边的事情。
“找到了。”
他回答得有些迟疑,江瑶镜看了他一眼,直接猜测,“是岛上没有金银矿?还是说,有,但是数量并不多?”
“有,非常大的矿。”
江瑶镜:“那你怎么一点欣喜不见?”
“是岛上的原住民反抗激烈?”
“他们倒想激烈,但是没那本事。”岑扶光的神情更微妙了,“是我的兵,非常激烈。”
江瑶镜:“啊?”
岑扶光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措辞才犹豫道:“你相信这世上有没见过面的,血仇么?”
江瑶镜:?
“我们原本的打算是查探清楚岛上的人员数量和武力值后,先礼后兵的。”
金银矿一旦发现是必须要开挖的,只要敢反抗就直接镇压。
当然,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如果他们投降的话,也不是非要见血。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奇怪的地方是,我的人,一看到岛上的那些原住民,双方只打了一个照面,甚至都没交流的时候,就想弄死他们。”
岑扶光抹了一把脸,“而且不是一个人这么想,是所有见过原住民的将士们,都是这个想法。”
军队里嗜杀的人确实不少,但一个照面,在所有人都有没有任何商量和交流的情况下,不约而同都想弄死对面的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真的很诡异。
他觉得诡异,江瑶镜听完也觉得诡异。
“最可怕的是……”
岑扶光侧头定定看着江瑶镜,迷茫中甚至带了点儿惊-恐,“他们怕我不相信,还带了几个俘虏回来,男女老少都有。”
“而我,一看到那些人,也想弄死他们。”
江瑶镜:……
岑扶光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以为我是被他们事先的言语影响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但我连着去看了那些人好几次。”
“刚刚也是才从那边回来。”
江瑶镜:“……那现在是什么感觉?”
岑扶光:“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江瑶镜:……
刚开始是想弄死,现在不仅没有放过,还要把人挫骨扬灰?
你怎么还越看越凶残了?
江瑶镜是真的好奇了,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把还在怀疑人生的岑扶光也拽了起来,“走,带我去看看。”
就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事情。
还真就这么邪门。
江瑶镜一脸微妙地看着那群战战兢兢哆哆嗦嗦,任何一点细小动静都能让他们如惊弓之鸟满目惊惶的矮子们。
对,矮子。
女老少不提,成年男子,居然还比不上自己的身量。
江瑶镜没有上前,就远远站着看,看他们随便一个人经过都是大力鞠躬,惶恐严谨有礼,站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鞠躬的次数已经不下十指之数了。
就算旁人无视他们,只是经过,他们依旧如此。
在没有比他们态度还要端正的俘虏了。
岑扶光抱胸站在一侧,问她,“你什么感觉?”
江瑶镜:“……想弄死他们。”
她坦诚自己此刻心中所想,即使表情也是微妙迷茫。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见过面的血仇?
上辈子的还是下辈子的?
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一个照面都想弄死他们,这是国仇吧?
一个小小岛国,就算上面站满了人,哪怕他们一个叠一个,全民都是兵,也和大齐不是一个等级的吧?怎么就扯上国仇了?
江瑶镜是真的想不明白。
岑扶光:……
“走吧,回去翻书。”
“翻什么书?”
“史书,总要师出有名的……”
江瑶镜:“不用翻。”
她依旧看着那边,声色淡淡,“你们在海边造船练兵的动静传出去后,这片海域算是安静了。”
“但你们没来之前——”
她冷笑一声,沉沉再道:“这些矮子可不是现在的礼貌样子,海寇海匪里经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江瑶镜为什么会了解这种事情?
因为她名下的茶山就已经足够多了,再算上定川侯府和秦王府名下的,就更多了,几乎网罗了这方土地的所有女子。
都是来做采茶女的。
江瑶镜工钱给的公道,从不拖欠,又是女东家,大家都愿意来茶山做活,即使采茶的时节过去了,她们也愿意接茶山的杂活。
所以江瑶镜即使去茶山的次数不多,也听闻过不少关于她们的事情。
尤其是寡妇。
这里是海边,大家都去海上讨生活。
大海确实是危险的,每天都有人在海里丧命,然而海难的人死得再多,都不及海寇杀得多,尤其是前些年,中原大地打生打死的时候,还时常拿南疆练兵,没人顾得上海疆,这里就海寇横行,甚至还行过屠村之举。
这几年岑家统一了江山,又算是收回了闽越,海寇的动静小了些,但也有限。
江瑶镜想到偶然在茶山听到的许多痛哭声,那些寡妇,她们的男人不是死在了海里,基本都是死在了海寇手里。
就是眼前这群,看似有礼,实则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们干的。
岑扶光一直都知道海寇是绝不了的,总有人被逼得没了生路,去海上讨生活,而这些人在海上站稳脚跟后,又会把别人逼得没了生路。
循环往复,绝不了的。
但是——
自家人打自家人是一回事,再怎么样,肉总是烂在锅里的。
外邦人,是绝不容许的。
“……我知道了。”
他伸手拉住江瑶镜的手带着她往回走,目视前方,声音平静,“交给我吧。”
江瑶镜抬头看着他的侧颜,脑海里蓦地涌上了四个字。
斩草除根。
她猜,他会这样做的。
狠么?
因为一个直觉或者说错觉,行这等除族的丧尽天良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