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出手, 人也可以报复呀。”
江瑶镜自认站在真理这一方,却被姜照野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说得就是你!”
“人都走了,别演了。”
江瑶镜伸手去扶他,想让他坐着歇一会,谁知姜照野瞪她一眼,手往身后一背就气冲冲向外,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又回头,“跟上呀,你这丫头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今天岑扶光不在,他就开始折腾自己了?
江瑶镜抿唇,认命跟上。
院里伺候的人不多,还基本都是江瑶镜从侯府带出来的人,对比起占地颇广的蒹葭院来说,略有些稀疏,好在院中花墙林路湖边都点上了夜灯。
虽过于安静,也不乏是另一种清幽宁静。
姜照野背着手将这院子慢慢走过一遍,他不出声,江瑶镜也不吭声,祖孙二人就在月华下安静漫步。
走完一圈后,最后在曾经的观荷亭如今的空荡湖边停下。
夜风从面前拂过,不仅有入秋的凉意,还有湖面残存的水汽。
“我也经年不曾踏入这个院子了。”
江瑶镜抬眼看向姜照野,他的脚边正好有两盏晕黄石灯,光芒虽不耀眼,但足以江瑶镜看清他的脸色。
有唏嘘、怅惘,最多的却是平静。
可独独,没有伤心。
江瑶镜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阵火气,梗了梗脖子,又强行压了回去。
“生气啊?”
她看着姜照野时,姜照野也一直看着她。
“生气我对你母亲如此无动于衷?”
江瑶镜沉默,却也没反驳。
“你还记得,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吗?”
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江瑶镜自从双亲皆丧之后,哪怕每年的祭日都十分恭敬上香祭拜,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回忆,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忆过双亲了。
因为,没什么记忆。
是的,没有记忆。
从记事起就是祖父在带自己,甚至有几年祖父都不在,只有妈妈照顾自己。
父亲母亲都是几年才回一次,那时的自己还太小,不懂得保家卫国和家人团圆这两者,是有本质上的冲突的,只能成全一方。
最深的记忆永远都是小小的自己一次次哭着去追他们离开的背影……
“不要给她贴金,她没那么高尚。”
“人总是会不断美化自己的记忆,尤其是对在意之人的。”姜照野看着江瑶镜颤动的瞳孔,“如果她在意你,便是要陪你父亲几年不得归,她有亲手为你做过什么吗?”
“针线?玩具?特产?”
“她回家时,有专门给你带过什么东西吗?”
虽然江瑶镜很不想承认,但是……
没有,通通没有。
见姜照野似乎还要继续再开口,江瑶镜先他一步,“您何必要跟我说这些?强调这些有什么用?她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哪怕是我虚构的美好记忆。”
“您为什么要拆穿呢?”
“非要我承认,我不是她满含期待生下来的孩子吗?”
“不,她怀你的时候,确实是满怀期待的。”
姜照野给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那就是她嫌我不是男儿?”江瑶镜没忍住问了出来。
“不是。”
姜照野摇头。
其实他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是他发现,哪怕女儿基本没有教养过她,小月亮依旧被她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影响了。
“她有孕的时候,你父亲是开心的,所以她是期待着你来的。”
“你出生时,你父亲很高兴,她也很高兴。”
“后来你父亲守卫边境,她自然也跟着去了。”
她所有的反馈都是因为一个人,她的夫君,她的喜怒哀乐都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她何止是不在意你,她成亲后,连我这个生父,生养她十多年的姜家,她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面色是平静的,但双手却微微发颤,显然,姜照野的内心不如他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你该庆幸,她没有教养过你,你们的分开,是老天爷在帮你。”
姜照野回头看着夜色下微微泛着涟漪的湖泊,月华为它镀上了一层银辉,竟比白日的空旷鲜活了许多。
“如果是她和你父亲同时在家,那么她就会教导你,必须完全顺从你的父亲,不能忤逆他分毫。”
“如果她在家你父亲在边城,那么她会整日以泪洗脸,日日在你面前哭诉思念之情。”
“她教养你,只会出现上面两种情况。”
他回身看着杏眸微睁的江瑶镜。
“你能接受哪一种?”
哪种都不能接受。
江瑶镜深知,即使母亲在家,祖父也不会松懈自己的教养,依旧会为自己去寻先生,那么自己自小的观念也会如此刻一般被理性塑造。
而理性的自己,遇上完全感性的母亲。
哪怕碍着母女关系多有忍让,也一定会走到两看相厌的结局,哪怕是亲母女。
“她……为什么会如此呢?”
“我也很费解。”
“明明是和男儿一样的教导,姜家女几百年都是正常人,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情种,我是死活没看出来你父亲还能有这般能耐,让人疯魔至此。”
“早知如此,当初江鏖领着他来求娶之时老夫就该拿着扫帚把他们打出去!”
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磨了牙,江瑶镜默默后退了一步。
“不说那个孽女了,等我死了再去下面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秦王对你的热烈追求,让你想到你母亲了,是吗?”
一样的炽热,一样的不顾一切。
江瑶镜缓缓点头。
美好却过于炙热,想触碰,又恐灼伤自己。
“你被他骗了。”
这五个字一出,江瑶镜不明所以,“他骗我什么了?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付出?”
“你确实什么都没有付出,你只是愈发觉得愧对他而已。”
姜照野这大半生看过太多人和事,战乱的白骨,盛世的朱门,他都切身经历过。
虽不至于一眼看穿岑扶光,但也深切知晓,嬉笑怒骂只是他愿意表现出来的亲和一面罢了,心机深沉和不折手段才是秦王的本色。
“他真的没有发现你前面使的那些小手段吗?”
这个问题,江瑶镜不敢回答。
“他绝对发现了。”姜照野给出了极其笃定的回答。
“我就让你住在这蒹葭院而已,你也不会向他抱怨,可白日,他故意为之的那些话,为老不尊倚老卖老都是在回击我,这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的心慈二字,才是他的目的。”
“他在质问我,为何明知母丧是心结,还重开蒹葭院让你住了进来。”
“他借着笑言,在说我对你没有慈爱之心。”
如此敏锐并且双方身份微妙他暂时还要伏低做小都能找到刁钻角度给出质问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略前面那么多疑点呢?
江瑶镜也不傻,姜照野破开迷瘴后,她很快就想到了岑扶光为何会顺势而为。
“那他没有追根究底,是因为目前的发展是有利于他的?”
姜照野:“你慢慢对他心软,并且逐渐像他靠拢,他的目标一直在达成的路上,他当然不会破坏目前的平静。”
“可一旦他的期望落空,他瞬间就能翻出旧账来辖制你,进可攻退亦可守。”
“放心,他跟你娘,完全是两种人。”
江瑶镜诧异抬眉,“您,这是,在为他说好话?!”
姜照野:……
“你这孩子怎么抓不住重点呢?”
“老夫是在告诉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哪怕他面上做得再真,十分情谊信五分就已经足够,永远要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要被他骗了!”
“他心里装着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纯粹不了。”
“他和你娘确实不同,但他更危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两之间,还有些磨。”
“好好好,我信了,我也听进去了,您别急。”
江瑶镜连忙伸手扶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姜照野吹胡子瞪眼的,又骂了好几句才接着道:“让你住进这蒹葭院,是为了让你直视她。”
“她已去世多年,憎恨美化都已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