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埋首,继续自己的笨办法。
下午的速度比上午快了许多,这资料在脑海中已经过了几遍,记忆力出众的她,虽还不到默背的程度,但只看一眼开头就能想到结尾。
于是当姜照野踩着夕阳再度溜达回来的时候,江瑶镜面前铺的纸上,上午还只一人的生平,下午已经列了六人上去。
江瑶镜盯着手中纸张,眉心渐锁,心内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这是撞大运了?
随便开启的第一家,就好像有些不对劲呢。
*
姜照野瞅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晕睡过去哈喇子流了一桌子的姜闻声,无声走到江瑶镜面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江瑶镜抬眼起身,姜照野示意她跟他出去。
她看了一眼已经睡过去的小舅舅,放下手中纸张跟着姜照野出去了。
也没走远,祖孙两就在院中的闲庭停住,姜照野自己在书院思量了一下午,还是决定亲自上,老二那货靠不住。
“小月亮啊……”
“外祖父,我不觉得我责任心重有什么问题。”
江瑶镜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既冠了同样的名姓,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在这个随时都会被连坐的地方,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任何重大决定前本就该考虑家族其他人。
“我知道,您是想让我亲眼看看小舅舅可以处理家中事,确实游刃有余,确实再大的风流,姜家也可以平稳前行。”
“意在让我不必过多思虑姜家前程。”
她伸手扶着姜照野在石凳上坐下,又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茶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置他的手边,见他喝了,才接着继续道:“可您大概是不知晓的,侯府诸事,基本都是我在管,即使是出嫁后。”
“祖父他确实不擅长料理家事。”
“就算我在姜家过得再轻松,回京后我依然要主管侯府。”
姜照野张口就要骂江鏖无用,她却悠然一笑,“我并不觉得累,我反而觉得被需要。”
“您也清楚,我自幼便是如同男儿一般被教养长大的,可再如何和男儿一样的学识见地,我终究是女子身。”
江瑶镜垂下眼帘,神情有些恍惚。
“我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忍,我看过深山部族的神秘,我亦听过火炮在头顶炸开的声音。”
“不敢说自己见过广袤山海,充足了多少见识。”
“但确实,和寻常闺阁女儿有区别。”
“可我只能归于内宅。”
“我不能科举入仕,我亦不能志在四方,我只能打理好家事,和其他夫人交际好关系,但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后宅女子之间的交际。”
并非贬低她们,而是思维的不同。
自己习惯从理性利益的角度出发,就譬如程星回的小妾,知道时第一时间就分析她背后的利益关系,而不是打压防备她或者夺回丈夫的心。
但偏偏,后宅夫人的交际,多是围绕情感二字来的,夫妻感情,丈夫花心,婆媳不和,小姑子拉偏架,都是情感为上。
她们不是为了寻求帮忙,就是互相抱怨一番,说完后,好像心神就舒爽了,回去继续过日子,等下次再重复同样的困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江瑶镜也从来不会干涉别人选择,基本都是聆听为主。
但其实,她不喜欢。
连聆听的角色都不想扮演。
哪怕听这些闲话只要放空脑子就好。
就是觉得心累。
因此并不热衷权贵夫人的宴会,能不去就不去。
江鏖手中的茶是彻底喝不下去了。
这事能怪江鏖么?
不能。
那时战事不稳定,江鏖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如同男儿一般长大才是对的。
一旦江鏖有个什么意外,江瑶镜哪怕是女儿身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偏偏,世事弄人,中原稳定了,盛世将来,男主外女主内是几千来早已经烂熟于心的铁律,偏偏,她是被当做男儿教养长大的。
她学了男子该学的一切却不能去外面搏前程。
她是女子身却无法融入深闺女儿的话题。
两边好像都把她排除了。
“那这样看来,你和秦王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姜照野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江瑶镜也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她摇头,“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恒心,虽然有些迷茫,但祖父在,定川侯府安好,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那一条路,哪里是好走的呢……”
“你要寻自己的道。”姜照野继续开解她,“既不喜欢后宅,也没那么大的野心,那就找到令你自己舒适又能一展所图的方向。”
“你生命中,影响到你人生的事情是什么?”
影响到自己的人生的事情?
曾经是孩子,要侯府后继有人。
现在依旧还是有这个执念,但好像没以前那么执着了。
除开这个,就是与父母分离和战争了。
但这两个都太过宏大,就算圣人转世都无用,更别提自己这个没多少恒心的凡人了。
“你真的可以认真想想。”
姜照野为她指明前路,“你的被需要被认同不能来自江鏖或者秦王,而是要来自你本人。自己认同自己,才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你觉得,打理好家事,应酬好人情往来让你认同你自己了吗?”
江瑶镜摇头。
“那就再找其他道路,不要伟大高尚的目标,那是圣人的路,咱们都是寻常人,一些小目标足以,得从你自己在意且想要改变的地方去想。”
自己在意和想改变的地方……
江瑶镜一时心绪万千,父母和子嗣不分离,这点好像再如何细化小目标都做不了,而且那是旁人的事,不能因为自己的在意就改变别人的命运。
那就只剩战争。
战争永远无法避免,这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减少战争带来的伤害?
又该如何减少?
战争这个命题,可以细化成百上千的小目标,每个小目标的方向也都不同。
“也不要死命去想,这种事,只在某次观花饮茶的时候,自己就出现了。”
江鏖忽然凑了过来,笑得贼兮兮,“你自来了江南就被关在家里,也该出去走走了。”
“那河中的红船,不止有卖艺不卖身的花娘,更有潇洒不羁的清倌人呢。”
清倌人当然没问题,但前缀是潇洒不羁就有大问题了。
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江瑶镜瞪大眼看向姜照野。
姜照野肯定点头。
江瑶镜:……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鹤鸣书院的山长,天下才名颇盛的洗鹤姜氏,亲外祖父,这是在让自个儿外孙女去喝花酒?
“你这个小古板。”姜照野没好气白她一眼,“那条河上都是清的,男的女的都只是卖艺,和青楼楚馆不同。”
“你表姐表妹们都去看过了。”
“只要不坐自家标识的船,不去甲板招摇过市,谁知道里面是谁?”
“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前两年你表姐还暗戳戳地给那男花魁投银子呢,不止她,其他几家的女儿都干过这事,没人说罢了。”
“而且那男花魁我还去瞧过呢。”姜照野兴致高扬的分享,“男生女相,确实很美很妖娆。”
很美很妖娆的男花魁?
江瑶镜眨了眨眼,真的有些意动了。
见她神情有所放松,姜照野再接再厉,同仇敌忾的样子,“而且今日秦王的宴席,据我所知,稍微有点人脉的人家都去了,而且都把自家未嫁女带去了。”
“你不会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吧?”
江瑶镜当然知道。
就算他们知道了秦王是追着自己来江南的又如何?
又没有大婚。
就算正妃之位不能肖想,不还有侧妃吗?
因此,就算知道秦王此次来江南是来者不善,但权利动人心,万一自家女儿入了秦王的眼呢?不仅可以免了此次责难,说不定还能青云直上,愿意赌一把的人大有人在。
“你没出门不知道。”姜照野很是幸灾乐祸,“今天这江南城的金银铺成衣店,基本被人扫荡一空了。”
“今晚的秦王殿下啊,就是那天上的烛火,吸引无数的美人蛾前仆后继了。”
“他真的能坐怀不乱吗?”
江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