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啊这!
薛满正想拍手称快,裴唯宁又道:“可惜三哥不会纳妾,刘五也遭到了报应。哈哈,她父亲参与前户部侍郎贪墨一案,被太子哥哥捉拿归案。父皇收回了刘家爵位,刘五虽逃过一劫,没被卖入教司坊,但往后在京城嫁娶难如登天。”
薛满叹息,刘五小姐的父亲犯了罪,身为子女,刘五小姐理当受其牵连。她只遗憾刘五小姐的抱负未展便已夭折,“还有谁想嫁给端王做侧妃?”
裴唯宁瞥见门口的伟岸身影,机灵地道:“我向你保证,三哥绝不会纳侧妃给你添堵。”
“那可说不准。”薛满低头拨着腰间环佩,“同为皇子,太子能纳满宫佳丽,亲王也不例外。以他的身份样貌,今日有刘五小姐,明日便该有周六小姐,吴七小姐,郑九小姐。天涯到处是芳草,我们该劝他为子嗣着想,娶个不介意他三妻四妾的贤妻……”
等等,没声音了,裴唯宁和宫女们呢?
薛满后知后觉地回头,恰好对上裴长旭温润的目光。
他道:“表妹的好意注定落空,本王此生认准了你,若有子嗣,只会由你所出。”
劝端王解除婚约的话,薛满已经说厌了,他简直比宝姝的牛牛们还要倔,又或者他是自尊心过剩,不愿意做被解除婚约的那一方?
薛满拍开他的手,根本不接他的话,“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我又不会丢。”
“那可不一定。”裴长旭顿道:“阿满,我不认识刘五小姐,更不会答应太子妃的无理要求。”
薛满道:“太子妃是你的长嫂,按照古训,长嫂如母,你该听从她的建议。”
裴长旭轻笑,“本王的母后健在,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他总有话反驳!
薛满懒得跟他辩论,坐到桌旁,斯文地抿着茶水。裴长旭趁机将她认真端详一番,因他们还未成亲,薛满无法穿正式的王妃冠服,但衣着配饰仍比平日华丽繁复,通身光彩动人。
他想起她试穿婚服的那一幕,鲜红嫁衣,娇艳少女,她今生注定是他的妻。
“看够了没?”薛满斜睨着他,“你没有正事做吗?”
裴长旭笑着叮咛:“多谢表妹挂心,我是该走了,待会我要统领十二卫护驾随行,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你记得跟紧母后,有事随时叫人来找我。”
好不容易赶走裴长旭,薛满歇了歇,去正殿拜见皇后,姑侄俩没说几句话,便听宫女通报太子妃在门外谒见。
薛皇后面不改色,以指尖轻触鬓间的五尾凤钗,“阿满,你帮姑母瞧瞧,这只钗是不是有些歪?”
不等薛满回话,吴嬷嬷已恭敬退下。薛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装模作样地替薛皇后扶钗,“姑母,好了,如今不歪了。”
薛皇后满意地点头,接过宫女递来的温茶,“祈福需要三个半时辰,期间不可进食用水,你赶紧用些糕点,以免待会支撑不住。”
薛满听话地吃了两口糕点,话中难掩探究,“姑母,您不喜欢太子妃吗?”
薛皇后佯怒,“出了趟宫,你倒染上小宁口无遮拦的毛病。”
薛满说得头头是道:“我虽然失了忆,却能感受到姑母待我是真好,姑母既然待我真好,我说话便不需要战战兢兢。”
薛皇后难免感到愧疚,阿满从前虽乖巧懂事,但到底少了一份恣意任性。若她不曾幼年失父失母,想必与小宁的性格相差无几……
她拍拍薛满的手,“你说得没错,在本宫心里,你与小宁一般无二。”
“那您对太子妃?”
薛皇后的唇角浅了一分,“太子妃年轻气盛,偶尔也该磨磨性子。”
过了一刻钟,薛皇后宣太子妃进殿,薛满望着门口,见到一名年轻女子进门,她冠服靡嫚,容颜称不上绝丽,却另有一番秀净倩善。
咦,看起来像个好人。
薛满暗自嘀咕,见太子妃朝皇后行礼,便也跟着起身,朝太子妃躬身行礼。
太子妃蒋芸娘一脸浅笑,“阿满妹妹,好久不见。”
薛满道:“是,好久不见。”
蒋芸娘笑道:“我瞧妹妹气色红润,身体已然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薛满一板一眼地回:“多谢太子妃吉言。”
蒋芸娘掩唇,“待你与三弟成婚,我还有数不胜数的吉言要说给你听。”
“……”薛满无话可说。
薛皇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本宫听闻,太子的侧妃日前查出身孕?”
蒋芸娘笑容一僵,复又落落大方,“回母后,确有此事,太医诊出席侧妃已有两月身孕。”
“待会本宫叫人送些补品到侧妃宫殿,再命太医随侍东宫,务必保证席侧妃安神稳胎。”薛皇后道:“东宫如今阴盛阳衰,你身为太子妃,该多为皇嗣操心才是。”
蒋芸娘平易逊顺,“母后所言极是,儿臣定当尽心尽力……”
薛满看得叹为观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薛皇后与太子妃是亲婆媳呢!但据裴唯宁所说,太子并非薛皇后所出,太子妃更是表里不一,啧啧,皇宫里真是深晦莫测。
吉时到,薛满跟在薛皇后、蒋芸娘的后面,坐上步辇来到宫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宫门前已列好仪仗,旌旗高耸,烈烈飘扬。一眼望不尽的卫兵队如松柏林立,威风凛凛。队伍的中央是由六匹骏马牵骑的龙辇,车壁雕龙刻凤,镶金嵌玉,处处彰显天家奢贵。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由众人簇拥着靠近,他眉目深沉,龙威凌霄,步伐坚决果断。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面貌清隽,神态温顺,正是太子裴长泽。
薛满随着旁人一同下跪,震天的喊声响彻云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抬手,“诸位平身。”
众人谢过恩后起身,景帝走到薛皇后面前,不经意地扫了薛满一眼,“朕瞧阿满恢复得不错。”
薛满忙又行礼,“多谢圣上夸赞。”
景帝并未多停留,与皇后一起登上龙辇。裴长泽随后上前,对薛满关心道:“阿满,孤听说你因病忘了些事,莫非把孤与茹楠都忘干净了?”
薛满含糊其词,“嗯,没错,大概就是这样。”连亲表哥都不记得,怎会记得不亲的表哥和侄女?
裴长泽苦笑,“要茹楠知道此事,她恐怕要伤心欲绝,到你府里哭闹半天。”
薛满听裴唯宁说起过东宫的几个重要人物,也知晓她与太子的女儿关系亲近,但现在的她很难感同身受。
裴长泽道:“这样吧,孤改天带茹楠去你府上拜访,她半年未见你,日日在孤的耳边唠叨,孤的耳朵都快长茧了……”
薛满正要婉拒,太子妃忽然柔声提醒:“殿下,您该上辇了。”
裴长泽道:“好,阿满,孤过后再找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和好玩的东西。”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离去,太子妃目视前方,和善的面具隐有裂缝。天真蠢笨的黄毛丫头,哪里配得到那么多人的疼惜!
他们走后,薛满终于能坐上车辇。祈福出行的车辇不似寻常马车那般密不透风,两侧以轻纱遮掩,朦胧可窥其影。
正因如此,薛满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松懈。
队列缓慢启动,薛满看似端方,实则在脑中想着有的没的。瑞清院的鱼喂了吗?阿大、阿理、阿寺它们还好吗?给何湘和宝姝的信和袖炉到哪了?少爷可知她今日要随行祈福……
一匹高头骏马靠近车辇,跟着它的速度缓步向前。薛满侧首,透过轻纱,见到一身骑装,宽肩窄腰的裴长旭。此刻的他褪去温雅,十足的英姿飒爽。
他短暂停留后便驱马离开,百忙之中用行动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
薛满轻哼:她有少爷,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大驾离开皇城,驶入城中街道,所到之处鼓乐齐鸣,披红挂彩,两旁皆有卫兵把守。百姓们被拦在绵延不断的红绸后,摩肩接踵,举目眺望,争相瞻仰天子一年一度的祈福出行。
车辇中的帝后、太子夫妻均看不清容颜,唯有骑行在外的端王裴长旭意气风发,宛如天神降临凡世。
人群里响起阵阵欢呼声,充满对天家的尊崇敬畏,对太平盛世的欢欣意足。
薛满切身感受到,成为皇家一分子能收获何等至高无上的煌荣,但比起时刻紧绷的状态,她更喜欢瑞清院中随性惬意的生活。
三个半时辰,她要坚持三个半时辰!
时间随着喧嚣流淌,一个时辰后,大驾终于抵达郊外的石窟山麓。石窟群雕依山而建,大佛高约六丈,宝相庄严,结跏趺坐,气魄宏大。它身旁环绕着无数小佛,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座石窟是太祖高帝登上宝座后,耗时二十三年打造的一处圣地,常年香火不断,寓受佛祖保佑,大周朝千秋万代,寿与天齐。
石窟寺的方丈率领寺人们下跪,在袅袅佛香中喊道:“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围观群众亦是高呼:“吾皇万岁,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景帝便在这一阵阵的高喊中下车,朝四面八方的百姓们朗声道:“祝我大周国运昌盛,江山永固,繁荣和平!”
“吾皇万岁!”“国运昌盛!”“江山永固!”
围观的百姓们张袂成荫,人声鼎沸,多数人陷入得见龙颜的极端兴奋中,少数人则另有谋算——譬如江书韵,又譬如颜筱筱。
江书韵不认识颜筱筱,颜筱筱也不认识江书韵,但她们恰好挤在一处,恰好同时关注着端王殿下。
江书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端王,忽听有人幽幽开口:“殿下卓尔不凡,实乃天人之姿。”
江书韵不予搭理,对方继续道:“薛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到殿下的痴心爱恋,病重仍旧不离不弃。”
江书韵溢出一阵轻咳,自那晚近水楼的风波过后,她便染上风寒,身体愈发病弱。她本该在别院中好好休养,但听闻薛小姐随帝后、端王一道石窟祈福,她强撑着病躯出门到此,为的是一睹对方真容。
人群拥挤,空气污浊,痴女喃语……都抵不过她想见薛小姐的心。见面是第一步,她真正想做的是找到对方,告诉对方恒安侯世子的婢女之事,看看对方能否毫无芥蒂。
她得不到殿下,那婢女更休想脚踏两只船。
痴女没有察觉她的心潮澎湃,自言自语道:“薛小姐的病一好,殿下便跟着神采飞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悦。也好,总比之前那般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要好……”
江书韵不由侧目,打量起说话的年轻女子,样貌称得上闭月羞花,可惜气质浓艳,不显矜贵。
她道:“听你所言,莫非你认识端王殿下?”
年轻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是大梦一场,醒后徒留怅惘。”
眼见江书韵要想歪,颜筱筱忙解释:“我偶然间与殿下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只感慨世间竟有这般优秀痴情的男子。”
江书韵道:“你喜欢端王殿下。”
她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颜筱筱矢口否认:“不,我不喜欢殿下,我心中已有喜欢的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给他。我明日便会启程回家,过不了多久,我便能如愿嫁给他。”
说到最后,她一脸失魂落魄。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分明爱着祯郎,却又对端王殿下动心。可她甚有自知之明,边城武将之女,能嫁给太守之子已是顶天,又怎能妄想龙章凤姿的端王殿下……最重要的是,殿下从不给她回眸,衬得思动的她像个傻瓜。
罢了,便当作是一场萍水相逢的绮梦。
颜筱筱释怀地道:“希望殿下能得偿所愿,与薛小姐恩爱到老。”
“……”
江书韵没再理睬她,将目光放回前方。帝后已下车,他们身后的年轻男女便是太子与太子妃,繁复的冕服描龙绣凤,金冠熠熠生辉,比旭日更耀眼夺目。他们傲然伫立,接受百姓们的瞻仰,是整个大周朝最显赫的存在。
端王殿下悄然出现,走到一辆马车前,亲自扶着一位少女下车。少女华服在身,仪态出众,正是薛家小姐,将来的端王正妃。
江书韵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聚精会神地打量对方,须臾后,她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竹香怀里。
怎么会,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