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娟道:“毋庸置疑,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薛满直言:“你长得比他好看,脑子也比他灵活。”
凌娟失笑,“大哥长相随父亲,我则随了母亲,至于脑子……我大哥的确顽固不化。”
薛满道:“以你的才学情商,若是男子,肯定比他更有前途。”
凌娟道:“不瞒你说,我正有报考女官的想法,可惜我父母催着我成亲,不愿我进入官场。”
薛满道:“当女官便不能成亲吗?”
凌娟道:“世人对女子多有苛刻,女官入朝做事,便不能兼顾后宅,是以,多数女官终身不婚。”
薛满惊讶,“那你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凌娟苦笑,“与其盲婚哑嫁,蹉跎余生,倒不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到这,薛满无可避免地想到许清桉。换作往常,她定会不遗余力地撮合他们,但她如今心境有变,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凌娟看出她的纠结,主动道:“阿满姑娘,你想知道那晚世子跟我聊了什么吗?”
薛满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若是肯说,我便听着。”
凌娟没有卖关子,“我爱慕世子许久,那晚并非偶遇,而是特意跟你们进的近水楼,想跟世子独处说话。多亏阿满姑娘成全,我才有向世子倾诉衷肠的机会,奈何世子对我无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薛满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或者痛骂许清桉几句?
凌娟继续道:“当时我不甘心,便问世子,是否因为姑娘才拒绝的我?世子言明,即便没有姑娘,他依旧对我无意,一辈子都无意。”
薛满忍不住帮许清桉说话,“你别误会,他说话向来直接,面对老侯爷是也这般,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凌娟点头,“世子行事随心,待人惯来懒怠,天底下唯有一人能叫他有求必应。”
薛满沉默,非常沉默。
凌娟叹道:“阿满姑娘,像世子这样的人,不动心则已,一动心便再难回头,还望你珍惜他的一片真情。”
与凌娟分别后,薛满回到隔壁雅间,裴唯宁迫不及待地问:“她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欺负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出气?”
薛满啼笑皆非,“你想多了,小凌姑娘是正经的才女,并非勾心斗角之辈。”
裴唯宁撇嘴,“谁说才女便不会勾心斗角?但凡是……”
薛满问:“但凡是什么?”
但凡是情敌,便没有能好好说话的。
裴唯宁顾忌她脸皮薄,没有说下面的话,“没什么,她没冒犯你便好,你们都聊了哪些?”
薛满有所隐瞒,“哦,小凌姑娘说想考女官。”
裴唯宁挑眉,“女官?她倒是志向远大。”
薛满道:“你别小看她,她的才学可得到过圣上赞誉。”
裴唯宁不以为然,“得到我父皇夸赞的人多了去了。”
薛满问:“其中女子有几名?”
裴唯宁张了张嘴,呃,好像是没几名女子。
薛满道:“你不知晓,之前在衡州时,南巡的书吏因病还未抵达,我便想帮着少爷一起核对账本。但衙门里的老师爷很是鄙夷,称没有女子出入衙门的先例,被我狠狠反驳了一顿。”
裴唯宁冷笑,“一个师爷也敢教训你?等我告诉三哥,叫他派人去教训那老头一顿。”
薛满扶额,“你放错了重点,我意思是若有更多的女子入朝当官,假以时日,咱们女子便能多条出路,不再是到了年纪只能嫁人生子。”
裴唯宁认真想了想,咦,说得挺有道理,若女子当官能稀松平常,豢养男宠也并非幻想!
“行吧,那我到时候看看能否帮她一把,也算是为民做件好事。”
薛满拍拍她的头顶,“七公主深明大义,实乃女子楷模。”
裴唯宁被夸得飘飘然,阿满好久没这么夸她了,真好,阿满一点都没变!
她没注意到,薛满笑容微敛,神色恍恍惚惚。
前有明艳动人的宝姝示好,后有才学斐然的小凌姑娘表白,少爷均是无动于衷,吝啬给对方任何眼神。唯独面对她时,少爷会笑会怒,会拭去她的泪水,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
她的思念日渐加重,想抛下一切去寻他,再也不跟他分离。
但她不能,她身后有薛家,有姑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他平安归来。
……
正在薛满按捺住任性妄为的念头时,裴长旭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你说什么?”薛满几乎从椅子里跳起身,“圣上叫我与你一起去江南度假?”
“是。”裴长旭道:“父皇念你大病初愈,许我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一口回绝,“我不去。”
裴长旭道:“阿满,这是父皇的金口玉言,换句话说,我们没有拒绝的机会。”
“圣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的闲事?裴长旭,你休想推卸责任。”
“你这次真误会了我。”裴长旭道:“不信你可以问母后。”
问就问!
薛满当机立断进宫,向薛皇后求证此事的真假。
薛皇后道:“阿满,圣上今早朝会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旭儿最近辛苦,特许他三个月的假期,带你去江南养病散心。”
薛满瞪圆眼睛,这简直不可理喻!
她跪到地上,郑重地磕头,“姑母,阿满不愿意离开京城,还请您劝圣上收回成命。”
“劝?”薛皇后目光深幽,“阿满,你可知那是一国之君,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无人能反抗他做出的决定。”
“可您是他的妻子。”
“不,本宫不是圣上的妻子,本宫是一国之母,是他选中的后宫之主。”
薛满心神震撼,忍不住抬头看她。
薛皇后一脸平静,“本宫帮不了你。”
“姑母。”薛满眼眶泛红,“一别三月,阿满舍不得您。”
薛皇后俯视座下的少女,眉目如画的一张面庞,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也隐约有几分修弟的模样。
她招手,“阿满,你来。”
薛满起身上前,牵住她的手,轻摇着撒娇,“姑母,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再也不想离开亲人们了。”
薛皇后话中有话,“是不想离开亲人,还是另有他人?”
薛满的动作一停,“我……自然是不想离开亲人们。”
薛皇后拍拍她的手背,说出的话却叫薛满如堕冰窖。
她道:“阿满,许清桉不可以。”
薛满应该反驳,撇清她与许清桉的关系,阐明她对裴长旭的忠心,这是她身为端王未婚妻该有的素养。
但她问的是,“为何?”
“你还小,不能理解这世间真实的面貌。”薛皇后不见怒意,眼中依旧布满疼爱,“光有感情并不足以抵御一切,更何况,你与他算不得真感情,只是短暂相依后产生的错觉罢了。”
“姑母不是我,怎么能肯定那是错觉,而不是真切的感情?”薛满执拗道:“我与许清桉患难与共……”
“你与旭儿也曾患难与共。”薛皇后道:“八年前,你与旭儿外出踏青,不小心落入歹人手中。你们被囚禁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彼此鼓励,彼此依赖,携手逃出山洞,却又迷失在森林里,被那伙歹人重新捉住。”
薛满轻咬唇瓣,不愿勾勒她说的那些画面。
薛皇后道:“在你们命悬一线之际,本宫的弟弟,也就是你父亲及时赶到。他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你和旭儿,却因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薛满闭上眼,仿佛再次见到梦中那高大伟岸的浴血身影,他叫喊着让她离开,用生命换取了她的安全。
心痛的人又何止薛满?
薛皇后罕见地流露悲伤,她的修弟,她唯一的弟弟……“从那时起,本宫便发誓要代替你父亲照顾你,保你富贵荣华,保你平安喜乐。”
“姑母以为的平安喜乐,便是嫁给端王,成为您的儿媳。”薛满带上哭腔,“倘若我不愿意呢?”
薛皇后轻抚她的发顶,“傻孩子,你早早没了母亲,无人教你许多道理。女子生来多情,最是忌讳感性用事。本宫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权势更使人坚而不摧。”
“我不想要权势!”
“没了权势,恒安侯府如何立足,薛家如何长盛不衰,本宫如何母仪天下?”薛皇后停顿一瞬,意味深长,“旭儿又如何韬光养晦,谋求来日成事?”
薛满眸光凝滞,随即掀起滔天巨浪,姑母话里的意思是……裴长旭他竟!
“姑母。”她握紧薛皇后的手,难以置信地道:“东宫已经有了主人!”
薛皇后早已遣散宫人,殿内只剩姑侄俩说话,“东宫不属于某个人,只属于大周的储君。”
薛满想到温厚和善的太子,聪明可爱的宝儿,刚出生不久的兜儿……如若改立储君,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松开牵着薛皇后的手,薛皇后却反手紧紧握住。
“阿满,你要记住,你是薛家人,身上流着薛家的血。”薛皇后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唯有强者能留到最后。旭儿一直与世无争,将太子当作亲生兄长那般尊敬,可惜太子的舅舅在边境作乱,连累得太子失去君心。圣上有意提拔旭儿,旭儿又为何不能一试?难道非要旭儿视皇位如粪土,才能显出他的善良,成为皇室里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青莲?”
不。
薛满明白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若太子真被景帝厌弃,即便裴长旭不愿意,也会被朝臣们推上那个位置。他聪慧谦雅,能文能武,生母是当今皇后,没人比他更合适接替太子之位。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假使裴长旭当上太子,将来便是皇帝,那她呢,身为端王未婚妻的她会怎么样?
薛皇后似是看出她的担忧,充满诱惑地低语:“阿满,坐到最高处,才能欣赏到世间最好的风景。”
“姑母,我不想要最高和最好的风景,我只想……”
“休要再提许清桉。”薛皇后恼她的不开窍,“一个生母不详之人,哪里比得上旭儿?”
“自然是因为他足够好。”薛满想,否则您怎会想让他当驸马?
说到驸马,薛满难免猜测:“是小宁跟您说了我和许清桉的事吗?”
“她那性子,一心想替你隐瞒,反倒叫本宫看出了端倪。”薛皇后道:“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薛满不放弃恳求:“姑母,今日我们既敞开心扉说话,何不将事情变得简洁明了?表哥若真当上皇帝,后宫会有佳丽三千,而我绝不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难道您要眼睁睁见我与他成为一对怨侣,今后两看相厌吗?”
这番话叫薛皇后眸光明了又灭,记忆中,有一人便是奢求帝王的独宠,最后被人钻了空子,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