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最终,薛满顾全大局,勉强答应留在墨城等许清桉回来。
依依不舍地告别后,许清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薛满垂头丧气地回身,立刻对上裴长旭温暖的目光。
唉,少爷一走,她连讽刺裴长旭的兴致都没了。
“阿满。”裴长旭道:“随我去书房,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我不想看。”薛满有气无力地道:“我要回去睡觉。”
“刚起来不久,你又困了?”
“你今日又没约绿飘出门,我睡会儿也不行吗?”
“当然行,但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为你画舅父舅母的画像。”
薛满愣住,是有这么回事,“你,你已经画好了?”
“嗯。”裴长旭道:“昨晚画好的,今晨刚晾干。无碍,你要是困便先去睡觉,等晚些时候也不迟。”
薛满悻悻然地改口:“嗯,说了几句话,好像也没那么困了。”
裴长旭眸中掠过浅淡笑意,“那随我去书房?”
去呗!
薛满跟他到了书房,见案上摊开一幅画卷,画中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年近及冠,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女子娥眉皓齿,丰容靓饰,仙姿玉色。
他们并肩而立,眉眼间洋溢着从容喜色,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薛满不由自主地轻抚画像,眸光流连着无限眷恋。这便是她的亲生父母吗?画中的他们那样年轻鲜活,看着只比她大上几岁。他们知晓将来会有个女儿吗?他们会给她取名为满,寄予他们所有的爱和期许……
一滴泪滑落眼眶,即将跌上画像时,被裴长旭用帕子接住。
她眼也不抬,继续痴痴地看着画像,殊不知旁边的人也静静地望着她。
裴长旭听罗夙说了昨天离开时,樊家老爷如何诋毁绿飘,绿飘如何屈辱地反驳,而薛小姐又是如何牙尖嘴利地反击一切。
从她逃婚回来,他见识过她牙尖嘴利的一面,本以为是独在他面前的有恃无恐,岂料她像个胆大的侠女,愿为所见的不公而勇敢发声。
从前的阿满轻声细语,是贵女的矜持,也是与生俱来的修养。皇家与薛家给了她荣华富贵,也教会她冷静自持,将苦闷委屈往心里咽。而今,她却走向另一个极端,有话便说,有气便生,似乎要把多年来的善解人意全部推翻。
是从前的阿满好,还是眼前的阿满好?
裴长旭碰触帕子上的湿意,指尖冰凉,心却涌上暖意。
那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阿满,不管怎么变,都会是他喜欢的样子。
过了会,薛满吸吸鼻子,道:“我长得不像他们。”他们都是瘦脸,而她则是个小圆脸。
裴长旭道:“嗯,你长得更像外祖母,能有六七分的相像。”
薛满问:“外祖母也是圆脸吗?”
裴长旭道:“不是。”
薛满无语,难道整个薛家只她一个圆脸吗?吃亏,太吃亏了!
裴长旭难免失笑,失没失忆,她都一如既往地在乎某些事,“你不需要减重,如今这样便很好。”
薛满自不会跟他讨论减重这等私密的事,但鉴于他刚办了件好事,便好声好气地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裴长旭道:“你我之间,无须言谢。”况且,他也不屑于当什么好人。
薛满不以为意,随即问道:“你之前叫大乔姑娘画人像,她可有了进展?”
裴长旭眸色变深,“暂未有消息……阿满,你当真什么也记不起?”
当初他命大乔画像时,便问过类似的一句话:阿满,你对方才之事,可有什么话想说?
此时又问,便叫薛满疑窦丛生,“我该记得什么?裴长旭,画中人跟我有什么重要关联?”
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曾害得你整整三年夜不能眠,梦中惊悸而起。
直到他与母后商量后撒谎,称那人已被抓获处死,阿满才逐渐走出恐惧。
这么多年来,裴长旭没放弃过探查对方的身份,皆是一无所获,本以为穷途末路,未料遇见了乔家姑娘。
但愿她能勘破歹徒的真容,助他帮舅父报仇雪恨。
“说有关联也有关联,说无关联也无关联。”裴长旭轻描淡写地道:“等乔姑娘那边有进展,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内情。”
薛满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她将爹娘的画像带回房里,又命云斛去城中寻靠谱的装裱师,准备将画像装裱好,往后挂在薛府的家里。
说到这,她又跑去问裴长旭,“为何我家中没有爹娘的画像,反倒是姑母那里有?”
“这画像的正本原归你所有。”裴长旭解释:“但你怕睹物思人,又舍不得销毁,便将画寄存在母后那里。”
薛满小声道:“薛小姐真是掩耳盗铃的高手,难道见不着,便能抹去爹娘早逝的事实?”
裴长旭权当没有听见,“我又包了绿飘五日时间,你仔细想想,这几日想去哪里游玩?”
许清桉不在,薛满对游玩提不起精神,若非怕绿飘察觉异常,她甚至不想跟着出门。
“去哪都一样,你想吧,想好了通知我。”
她一溜烟地跑回房间,琢磨着要学习前恒安侯世子,给许清桉写上几封情深义重的书信。
裴长旭的笑渐渐散尽,问罗夙,“许清桉到了?”
罗夙道:“许少卿今晨到的远昭城,估计明日便会想办法跟柳飞搭上线。”
裴长旭的语气稀松平常:“远昭城官商勾结,乌烟瘴气,若将许清桉是皇家探子的消息透露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罗夙惊愕,“殿下,此举万万不可!不说薛小姐,若是老恒安侯有心追究,您恐怕难辞其咎——”
“紧张什么。”裴长旭道:“本王说笑而已。”
罗夙偷抹着冷汗:殿下,这个玩笑根本不好笑!
……
许清桉离开的第三日,裴长旭约好绿飘、樊数铭去山间赏泉,并商量赎身的具体细节。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只有樊数铭气喘吁吁地赶来。
“何大哥,实在抱歉。”樊数铭满面忧色,“我今日去求香畔接姐姐,但楚娘子派人告知,说姐姐忽然身体不适,没法出门赴约。”
薛满问:“绿飘生了什么病,严重吗,可请了大夫医治?”
樊数铭道:“那仆从没有透露太多,只说姐姐起不来身,这几日都没法出门。我提出要进楼看望姐姐,他一口回绝,称姐姐生病需要静养,等病愈后自然会开馆迎客。”
薛满道:“你私下能联系上绿飘吗?”
樊数铭道:“按照惯例,姐姐若有什么事情,便会叫婢女暗中传信给我。但从那日分别到现在,我没收到任何消息,实在不同寻常。”
“是有些古怪。”薛满合理猜测:“莫非是她反悔了,不愿意被我家大少爷赎身?”
“绝无可能!”樊数铭飞快地否认:“姐姐在求香畔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救赎,新生活近在眼前,她万没有放弃的道理。”
“会不会是你爹,或者是那日的傅老爷上求香畔闹事,逼楚娘子处罚绿飘?”
“我了解我爹,他只敢私下针对姐姐,没胆子闹到求香畔的面前。”樊数铭道:“至于那位傅老爷,楚娘子既然答应我交足银钱便摆平他,想来不会言而无信。”
“那到底出了何事?难道是……”她慢慢瞪大眼睛,望向裴长旭,轻眨两下眼睛。
莫非是绿飘看穿了他们的别有意图?
裴长旭微不可察地摇头,对樊数铭道:“铭弟先别急,等到下午,我亲自去趟求香畔,看能否探望绿飘姑娘。”
“何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大哥!”樊数铭感动地抱住他,“往后我一定给你当牛做马,一定!”
裴长旭贵为端王,并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的接触,但碍于皇命在身,只能微笑隐忍。
旁边还有人嫌不够乱,“樊公子,你若是女儿身,说不定能和绿飘姑娘一起,效仿娥皇女英,姐妹俩常伴大公子的身边。”
裴长旭看她一眼,她便有恃无恐地耸肩,哪里不对吗?她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啊!
樊数铭看不出他们的暗潮涌动,认真道:“我便是女儿身,也不会跟姐姐争抢东西,何大哥再好,我也没有非分之想。”
薛满夸道:“你可真是一棵好竹!”
樊数铭问:“为何是好竹?”
薛满道:“歹笋出好竹,你父母是歹笋,你当然便是好竹!”
……
求香畔内,声称病重无法下地的绿飘正对镜梳妆,一脸苍白虚弱。
这几日,她犹如生活在冰火两重天。
农庄游玩时,她虽受到父亲的出言侮辱,但有那位阿满婢女帮她反击,又有何公子许诺帮她赎身。她不可谓不欣喜若狂,以为期盼多年的自由唾手可得。
但当她回到求香畔,迫不及待要跟楚娘子说明赎身一事时,楚娘子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楚娘子道:“绿飘,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绿飘隐有不好的预感,问:“何事?”
楚娘子难得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叫绿飘面如土色。
她道:“我要你领何家兄弟进内楼,尤其是那位大公子,事成之后,楼主对你大有嘉奖。”
*
内楼。
这是求香畔中,神秘且充满诱惑的核心地带。里面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绝世美人,有堪比宫廷的珍馐美馔,有位高权重的各路达官显贵……凡进内楼者,均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求香畔自四年前开始频繁调换人员,建立起内、外楼的制度。两楼的分工明确,外楼负责打响名声,吸引出手阔绰的客人,从中挑选出够格进入内楼者。而进入内楼后,则要经过重重考验,方能享受求香畔中顶级的资源。
这么些年来,绿飘也曾介绍一些客人进内楼,但无人通过内楼严苛的考验,均被榨干钱财后赶出兰塬。
没通过考验的人是如此,那通过考验的人呢?
绿飘向关系颇好的花魁橙橙旁敲侧击过,对方悄声道:“我有位姓秦的客人,是南边专做药材医馆的一位老爷,名声十分响亮。他进入内楼后,参加三次宴会,便得到管事们的认可,不仅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还投了笔巨款与他合伙做生意……可惜他在内楼认识了其他姑娘,没多久便忘记我,替那姑娘赎了身,娶回老家当正头夫人去了。”
说这话时,橙橙言语艳羡,恨不得代替被赎身的姑娘与秦老爷离开。直至几个月前,橙橙得到消息,称秦老爷犯事身亡,家中被抄,继室也一命呜呼……虽不知其中细节,但橙橙心有余悸,庆幸当初随秦老爷离开的人不是她。
秦老爷和继室的死是内楼所为吗?
绿飘不得而知,但显然两者间脱不开干系。如今楚娘子叫她带何家兄弟进入内楼,足叫她产生一些糟糕透顶的联想。
绿飘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何公子不能进入内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