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冷。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环顾四周,这是片荒僻的浅滩,能见不远处有片山林,在绚丽的霞光中安静伫立。
裴长旭当机立断,“这里没有遮掩,很容易被人发现,走,我们去山林里找地方躲着。”
他理所当然地朝薛满伸手,薛满愣了愣,笑道:“我浑身都是水,应当比平时重了一倍,等找到休息的地方,你帮我生火烤一烤吧。”
她率先往前迈步,若无其事地道:“走左边?还是走右边?或者一直往前走……”
裴长旭选了右边。
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在荒僻的山林间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能落脚的狭窄山洞。
裴长旭让薛满坐着休息,自己则去外头捡干树枝,薛满朝他摇摇头,道:“三哥,我帮你一起。”
“阿满,你无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小姐?”薛满坚持:“早点捡完树枝,我们也能早点生火取暖。”
她说得有道理,裴长旭便没再阻止,两人一道捡了树枝回山洞。
裴长旭早有所准备,取出用牛皮纸包好的火折子,点燃地上堆垒好的干草和树枝。
微弱的焰苗先点着干草,慢慢有烟溢出,再过了会,树枝上便爬满火焰。
融融暖意与光亮在山洞里弥漫,薛满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脸微斜着搁在膝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火苗。
一些模糊的片段浮现眼前,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墙壁,身旁有人忙里忙外。生火,烤衣服,扶住她的双肩,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他当时定恼了吧?说是救命恩人,转身却给他增添更多的麻烦。更不提后来她犯了糊涂,不管不顾地纠缠上他。
火光映到她的眸里,静谧,温柔,渐渐交织成一种莫可名状的依恋。
“阿满。”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薛满眨去所思,“我在想,云斛他们可平安上岸,罗夙可将索图里和蒋沐宇转移到暗处。”
裴长旭褪去外衫,仅着白色中衣,显得肩宽腰窄,修挺俊美。
他坐到薛满身边,右肩轻靠向她,“不用担心,他们有自保的能力。”
“嗯。”薛满应了一声,坐直身子,两人的肩膀恰好分离。
裴长旭道:“你得脱掉外衣,否则湿气入体容易生病。”
薛满道:“不用,我坐得近一些,衣服照样能干。”
说罢便往火堆靠了靠,用行动彰显决心。
裴长旭笑道:“怎么,还怕我偷看了你?阿满,我们曾经同吃同睡,只差共用一个浴——”
“三哥!”薛满有些恼,“不许你再拿小时候的事取笑我!”
“小时候的你也是你。”
“今时不同往日,你敢保证与从前一般无二吗?”
“我不敢保证从前,却能保证以后。”裴长旭对上她的眼,“阿满,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变一分一毫。”
薛满下意识地别开眼,语调轻松,“那是,你年过二十,想长高也没机会了,唯有变壮变胖,才能改变端王殿下潇洒俊美的形象。”
在裴长旭开口前,她又抢着道:“火变小了,我再加点树枝。”
裴长旭见她起身捡来树枝,掰折了扔进火堆,重新坐下的位置离他足有三尺远。
短短的三尺,他只要迈一大步便能靠近。
他敛起长眸,捂住左肩,疼痛难忍地低吟一声。
薛满立刻注意到他的异常,“三哥,你怎么了?”
裴长旭苍白一笑,“方才还说肩伤无事,却是我理所当然了。”
薛满犹记得那触目惊心的箭伤,更何况这伤因她而起……她靠近裴长旭,踌躇着道:“要么你,你脱半边衣裳,我帮你看看伤口?”
裴长旭二话不说,将上衣扒得干净,露出精壮有力,肌肉分明的上半身。
“……”薛满呆滞片刻,动手帮他拉上右边的衣裳,“半边,脱半边就成了。”
她仔细观察起他左肩上的箭伤,能见伤口已愈合,长出一坨粉色新肉。表面看着无碍,但箭伤深重,焉知是不是里头有了异样?
“你有什么感觉?”
“疼,痒。”
“能忍得住吗?”
“不能。”
“我在书上看到过,野外有好些草药能散寒止痛,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去外面找找看。”
“你还看过医书?”
“不是医书。”薛满不好意思地道:“我从话本子里看到的。”
裴长旭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傻姑娘,一点都没变。”
薛满往后仰头,“你坐着吧,我去外面找草药。”
“别走。”裴长旭揽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借我靠一下,靠一下便不疼了。”
薛满僵直身子,用力推了推他,他却像一堵结实的围墙般纹丝不动。
“三哥,你先松开我。”
“我不想松。”
“我身上还湿着,这样很不舒服。”
“只抱一会,一小会便好。”
他闭上眼,呼吸着属于她的淡香,未等细品,便被一股出奇的大力推远。
薛满仓皇地退远,胸口正急促起伏。
裴长旭异常平静地望着她,“阿满,你在怕我?”
薛满艰难地开了口:“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都不小了。”
失忆前的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带着少女娇嗔,满含情意。而今她面色仓皇,肢体抵触,视他为洪水猛兽。
裴长旭看向自己的手掌,同样的一双手,面对同样的人,为何再做不到同样的缠绵悱恻?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薛满扶着墙壁,尽量不去看他受伤的神情,“我去帮你找药。”
话音刚落,洞外突然响起一阵低沉浑厚的咆哮声,使人瞬间毛骨悚然。
这实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裴长旭顿时警觉,朝她吐出一个字:“熊。”
薛满捂紧嘴巴,心跳几乎失控。
第90章
算算时间,正该是熊类结束冬眠,春季觅食的时候。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季,初醒的熊或许瘦弱,却是最饥饿凶残……
裴长旭亦想到了这点,他当机立断熄灭了火,随即拉着薛满躲到最里的角落。两人一动不动,听着吼叫声愈来愈近,四足踏步的声音更分外清晰——
熊要进洞。
薛满的脑中有一瞬空白,右手探向左上臂,那里正绑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袖箭。这是许清桉送她的新年礼物,虽然只有两发箭,但聊胜于无,兴许能阻止熊进洞呢?
她扯扯裴长旭的袖子,反被他用食指点唇,附耳轻道:“你待在这,我出去一趟。”
薛满怎么肯依他,“要去一起去,我身上有袖箭,我可以帮你一起赶熊!”
“袖箭?恐怕给熊塞牙缝都不够格。”裴长旭从腿上卸下一把匕首,丢开剑鞘,刀刃泛起阴森寒光,“阿满,听话,乖乖等三哥回来。”
薛满死死拉着他的手臂,“裴长旭,要去一起去。”
“我舍不得让你去。”朦胧的光里,他勾着唇,在她额头轻吻,“阿满,要是我活着回来,你便嫁给我做妻子,与我白头到老,可好?”
他并不期望薛满的回答,问完后便毅然转身,朝着近在咫尺的危险前行。
能活着回来最好,但若死了,变为她心中永远的一道疤,此生亦是无憾。
山洞外,一只体态高大却毛发稀疏的黑熊正缓慢爬行,每爬几步,便要发出浑厚的低吼声。
它艰难地熬过寒冬,苏醒后找遍山头,也没能畅快地饱餐一顿。
饥饿使它暴躁,痛苦,寒冷。它敏锐地感觉到前方的山洞散发着暖意,靠近后,更闻到一股食物的气味。
洞口愈来愈近,它竖起身躯,学人类那般用后足站立,刚要急不可耐地进入洞穴,忽见一抹白色身影显现。
他手持短小的武器,双眸锐利地锁着它,浑身散发出生肉的香气。
黑熊仰起脖颈,朝天气势汹汹地吼叫,他却没有被畏缩,反而往外疾跑几步。
黑熊立马追了上去,硕大的手掌如蒲扇般拍向他的面庞。
裴长旭敏捷地躲过,伸臂一划,银光划过黑熊的臂膀,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黑熊感受到了疼痛,吼声变得更加粗粝,凶猛地扑向裴长旭。裴长旭躲避不及,正被它扑倒在地,背后是坚冷的地面,前方是黑熊泛着绿光的眼,泛着腥臭的獠牙,以及锐利到能轻易划破他脖颈的利爪——
裴长旭咬紧牙关,曲着双臂抵御黑熊的身躯,奈何人与熊的力道悬殊,不多时便落于下风。
黑熊的厚掌成功摁向他的胸膛,利爪瞬间戳进肌肉,鲜血迅速染红白色中衣。
裴长旭闷哼一声,在黑熊准备低头咬向他的脸时,右手握紧匕首,拼尽全力往它脖颈插/入!
除去手柄,匕首尽数没进它的皮毛中!
黑熊彻底红了眼,一声撼天动地的嘶吼后,它将裴长旭提到半空中再猛摔落下地,随即咧开血盆大口,咬向对方的大腿——
裴长旭闭上眼,正祈求它别将他吃得七零八碎时,突然听到两声破风的动静。再睁眼,便见黑熊的双眼被利箭射中,正撕心裂肺地低吼打转。裴长旭咬紧牙关,拼着最后一口气跃身而起,拔出黑熊脖上的匕首,奋力插进它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