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我前些日子赌钱输了不少,干活要还挑三拣四,你嫂子能提菜刀砍我。”
“那我教你一招……”
李强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张明听后,半信半疑地问:“这样能行?”
“我试过好几回了,保准能行。”
两人交头接耳时,旁边插进一道女声——
“请问,兴善寺能去吗?”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薛满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兴善寺能去吗?”
“能去能去。”张明殷勤地道:“你一个人吗?”
“对,要几文钱?”
“十五文,走吗?”
“走。”
待薛满进了车厢,张明爬上前头,与李强交换眼神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张明想发设法地找薛满聊天,可惜对方不爱说话,只礼貌地回了几句。但张明仍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不是本地人,来晏州是坐船中转,后日便要离开。
张明想到方才李强的话:遇上落单的外地人,你不用跑到终点,在半途随便找个借口放他下去,横竖他认不得路。即便回头找你,你死不承认就好,十几文钱的小事,找到衙门都无人搭理……
嘿,别说,虽然不厚道,但省时又省力。
张明驾车出城,先是往兴善寺的方向正常走,接近半程时,他东张西望地找了处无人地,急匆匆地停车高呼,“哎哟喂,我的肚子疼死了!”
薛满连忙掀开车帘,“大叔,你怎么了?”
张明捂着肚子,满脸痛楚,“小姑娘,我应当是吃坏了肚子,得立刻找个地方、找个地方纾解一下。”
这是要去……的意思。
薛满忍着尴尬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怕耽搁了你的时间。要不这样,兴善寺离这只剩百丈路,我少收你一文钱,劳烦你自己走过去?”张明再次强调,“我是真忍不住了,得马上找地方解决。”
薛满没有多想,“行,便按你说的办。”
她数了铜板递给对方,刚下地站稳,便见马车调头,箭矢般冲向远方,瞬时消失在视线尽头。
看来他真的很急啊!
此时的薛满还未意识到不妥,背着小包袱,迈着小步伐,乐观地想:百丈路,走一刻钟便能到,小问题啦。
然后,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薛满走得双腿酸痛,前方仍不见兴善寺的踪影。
莫非她走错方向了?
她仔细回忆,确定自己是按车夫指的方向走,那么真相显而易见。
车夫撒谎了。
薛满气愤地踢着石子,“骗子,什么吃坏肚子,分明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亏你长得人模人样,却只会坑蒙拐骗,欺负弱小。别叫我下回遇见你,否则我定让三哥——”
骂声戛然而止,她讪讪闭嘴,眼里的失落几乎满溢。
从今往后,除去祖父,不会再有人替她出头了。
“也罢。”她强颜欢笑地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亏的呢?”
经此一骗,薛满愈加坚定要去兴善寺的想法,毕竟出城门这么久了,回头走肯定更远。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口中念念有词,“薛满,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她继续往前赶路,终于进了馄饨摊老板说的林子,但不多时后,便面临一处分岔路口。
两条路各指两个方向,她该往哪边走?
薛满又累又恼,想找个人问路吧,周边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唯有草丛里的虫鸣正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可恶的车夫,他总会遭报应的!
腹诽归腹诽,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薛满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板,认真地道:“正面左,反面右,铜板啊铜板,你千万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得带我去正确的路哦。”
铜板若是能出声,这会定要大声拒绝:我不要!我不行!我只是个小小铜板!承担不起选择的重任!
……遗憾的是它不会出声。
它被主人高高抛起,重重落地,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下,袒露“景丰通宝”四字。
“正面,我懂了。”薛满道:“走左边的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走着走着,前方的景色豁然明媚。路边草丛冒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蝴蝶们正栖息采蜜。两旁出现郁郁葱葱的松林,飞鸟们自高空掠过,鸣声清脆悦耳。
好一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的画面!
未等薛满赞叹完,远处一大片阴云快速游移。眨眼的功夫,天空已被闷沉倾袭,电闪若隐若现。
糟糕,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薛满顾不得其他,一头冲进树林,四处寻找能避雨的地方。也是她走运,赶在变天前找到一间废弃的石屋。
石屋破旧不堪,木质的门窗已残毁,好在屋体完好,总比躲在树底要安全。
她收整出角落,抱腿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
闷雷阵阵,周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她与三哥在游玩时遭歹人劫持,被关在深山老林的洞穴中。山洞漆黑无比,他们惶恐不安,饥寒交加,只能靠依偎获取温暖和力量。
趁着歹人疏忽之际,他们奋力逃离山洞。天空泼着倾盆大雨,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奔跑在没有边际的深林中。然而歹徒很快追上了他们,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时,三哥推开了她,朝她笑道:阿满,我拦住他们,你先走。
她哭到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肯抛下他独自逃生。
后来他们终是获救,但阿爹代替他们,永远留在了那片深林。
“还是话本好。”薛满低语:“话本里什么都有。”
坏人会被绳之以法,好人会名扬天下,哪怕经历磨难,主角们的人生亦能圆满。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后,豆大的雨点砸落窗沿。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薛满拿出《婢女奋进录》,翻到最后几页,火速投入其中。
话接上回,小少爷悲催落难,小果决意帮他重整旗鼓。她背着他走出乱葬岗,找大夫替他治好疯病,还顺带医好了瘸腿。紧跟着,两人跋山涉水地来到京城,小果拿出全部积蓄给小少爷做生意,为他出谋划策,殚精竭力。
小少爷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将怨恨化为动力,仅耗时三年,便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皇商新贵。与此同时,小少爷暗中收集家主谋害父母的罪证,待到万事俱备,带着小果衣锦还乡。
家主见少爷死而复生,便想故技重施,再次斩草除根。小果提出将计就计,在钦差大人的帮助下,将家主及其党羽尽数缉拿。
小少爷大仇得报,夺回属于自己的家产,尘埃落定后,他提出要娶小果为妻,被她断然拒绝。
小果直言不想嫁人,对少爷仅有主仆情谊。少爷失望之余,对她肃然起敬。
故事的结尾,小少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小果则终生未嫁,以管家的身份,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
好一个清新脱俗,皆大欢喜的结局!
薛满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她敬佩小果的忠心耿耿,更向往她的果敢清醒。
换位思考下,若自己是小果,能否做到她十分之一的优秀?
——瞧,薛满改不掉老毛病,看话本又走火入魔了。
这厢她仍沉浸在故事里,另一厢,一名玄衣男子拖着受伤的左腿,在林间艰难地逃跑。
雨水淋湿他俊美的面庞,却浇不熄灼灼眸光。即便在逃亡时刻,许清桉仍沉着冷静,分毫不显狼狈。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贾松平为二十万两银子,便对他痛下杀手。
他身为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府之责。此番南下巡查四大直隶州,自然搜集了不少官员的罪证。换做旁人,必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一路高枕无忧,盖因身后有恒安侯府撑腰。
老恒安侯的威名远近闻名,谁会想不开去残害他唯一的嫡孙?怕九族活得太安逸?
……贾松平他敢!
“蠢东西。”他暗暗骂道:“小小州同,非但敢贪污二十万两白银,还敢派人追杀朝廷命官,真是向天借的狗胆。”
今日是他大意,除了俊生,未带一名兵尉出门,这才给了贾松平可趁之机。贾狗官的结局可想而知,而当务之急是他得活着回去。
他奔逃许久,早已筋疲力尽,忽见前方出现一所石屋,刚想稍作歇息,身后又出现阴魂不散的蒙面黑衣人。
“许大人。”黑衣人冷声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今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许清桉回首,唇畔噙着一抹讽笑,“贾松平好本事,能养出你这等武功高强的杀手。”
“贾大人对我有恩,他是个好人。”
“嗯,一个利用职权肆意敛财,贪污受贿达二十万两白银的‘好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又怎敢保证,一辈子都不做亏心事?”
“别拿本官与贾松平相提并论。”许清桉道:“本官不会。”
黑衣人道:“许大人确实有底气说这话,毕竟你祖父是恒安侯,生来便高人一等。”
……谁?
石屋内的薛满听到动静,捂着嘴躲在窗沿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是吧,她只是避个雨,便能遇上话本里的追杀场景?听话里的意思,被追杀的竟是老恒安侯的孙子许清桉?
天啊,外头的世界真的好惊险刺激!
又听许清桉道:“人之无能,其自甘堕落,好借故推脱,从不闭阁思过。”
黑衣人道:“多说无益,还请你交出账本。”
“我若不交?”
“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黑衣人面色凛然,手持长剑,朝许清桉步步紧逼;许清桉紧盯他的动作,随之缓慢后退,右手不经意地探向袖中。
雨声凝重,气氛剑拔弩张,一场激烈的斗争避无可避,突然间,某处传来一声闷响——
“阿嚏!”
黑衣人与许清桉面面相觑,随即同时望向石屋。
“谁在里面,快滚出来!”黑衣人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