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觉得亏欠江家人,大可用金银珠宝弥补他们,干吗非要将江诗韵的妹妹接到别院里养着?”
“诗韵的妹妹身患顽疾,在扬州寻遍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才求助于我。”裴长旭道:“诗韵在世上只剩下妹妹一个至亲,我必须保她平安。”
“你打算保她多久?一辈子吗?”
“在去往封地之前,我会替她寻门合适的婚事。”裴长旭停顿了会,道:“就如我为她姐姐安排的未来一般。”
裴唯宁无意揭开他的伤疤,但事已至此,便硬着头皮道:“三哥,你当真对她没有其他心思?”
“千真万确。”
“那你会向阿满坦白此事咯?”
“会。”
“你打算何时坦白?”
裴长旭难以回答。
阿满亲眼见证过他与江诗韵的过往,包容地接纳所有,给予他无与伦比的信任。按道理,他也该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想到江家姐妹一模一样的相貌,他便心生顾虑,踌躇不决。
她平日最喜欢看那些情爱话本子,脑里装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若他贸然告知,惹得她浮想联翩,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找麻烦?
他道:“我会寻个适合的时机告诉她。”
裴唯宁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神色坦荡,实在不像撒谎,态度不由软化几分。
“三哥,阿满真的很喜欢你,比江诗韵更早便喜欢你。”
有多早呢?
裴长旭比薛满大四岁,她刚出生不久,薛皇后便带他匆匆赶往薛府。彼时明明是日中,天际却显奇异景象,蔚霞绵延不绝,美轮美奂,仿佛老天也在庆贺这位小表妹的诞生。
在西花厅里,大人们与太医离开议事,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小表妹薛满。
她被裹在大红色的锦绣襁褓中,小小的脸蛋,白里透红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活脱脱是个漂亮的陶瓷娃娃。
他伸出手,轻触她的脸颊,好奇地想:明明唯宁出生时皱巴巴的,过两个月才渐渐长开,而她为何出生便这样可爱?
小薛满似是听到有人夸奖她,甜甜地笑开。
裴长旭又惊又喜,当下决定:他要喜欢可爱的阿满表妹!
他说到做到,一有空便去薛府看望她,尤其在舅母因病去世后,更是恨不得常住在薛府,日日与薛满玩耍。
暮去朝来,薛满慢慢长大,除去父亲之外,她最喜欢的人便是三哥裴长旭。
裴长旭当然也喜欢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喜爱。他虽然有同母所出的亲妹子裴唯宁,但两个人凑在一块时,亦会吵闹不休。阿满却不同,她活泼且乖巧,会轻轻抓住他的衣角,跟随他去任何地方。
裴长旭认为这是深厚的兄妹情,殊不知在共同经历的波折磨难中,薛满对他的感情已悄然生变。
她爱慕他,如女子爱慕男子。
遗憾的是他并未察觉,反倒与江诗韵相恋,直到江诗韵死后,阿满陪他熬过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在听闻他要议亲时,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他没有理由拒绝阿满,毕竟他们青梅竹马,身份相当,方方面面都无比登对。旁人乐见其成,而他亦顺水推舟,向母后求娶阿满。
他想,非要与人共度一生,阿满会是最好的选择。
第5章
裴长旭花费一番工夫,成功地说服裴唯宁替他暂时保密。兄妹俩一起用了晚膳,等他回到端王府,下人们第一时间向他禀告薛满送鸡汤的事。
他看了眼天色,顾不得换身衣裳,急忙赶往隔壁。
薛府中,薛满刚沐完浴,坐在梳妆台前,由明荟用毛巾轻柔地绞着长发。
她拿着一柄象牙梳子,上头雕着不算精细的莲花图案。她微垂着眼,用指腹来回摩挲着花纹,无论做几遍都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及笄那年,三哥亲手为她做的象牙梳。没过多久,她便豁出去向他表明心意,而他在片刻愣怔后,微笑着拥住她,许诺会娶她为妻。
她没出息地哭了。
她想过会被拒绝,会被冷落,甚至会被他呵斥,独独没想过会被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实现了十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在及笄后向三哥表白,成为他将来的妻子。
从去年定下婚期开始,她便满心期待婚礼,可在期待的同时,又有种不确信的怀疑。
会一直顺利下去吗?
明荟见她好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是因鸡汤的事在沮丧,便转移话题道:“小姐,再有五日便是您的生辰,不知今年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不妥,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她一时疏忽,竟忘记江诗韵死的日子非常不凑巧,正好是小姐的生辰当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薛满立刻低落地道:“原来离诗韵去世快满两年了。”
明荟试图亡羊补牢,“您别管那些不重要的人,专注您自个儿的好事就成。”
薛满轻道:“每到那日,三哥都要早起去凤凰山先替她上香,过后才会来替我庆生。”
明荟暗骂一声晦气,江诗韵那臭丫头,生前死后都不让小姐安生。
“奴婢的好小姐,您回头看看奴婢。”
薛满侧首看着她。
明荟道:“江诗韵活着的时候不足为惧,死后更掀不起风浪,您和殿下才是天生的一对。”
类似的话语,薛满刚从裴唯宁嘴里听过。她点点头,不愿再钻牛角尖,将象牙梳收到抽屉中,吩咐道:“多点几根蜡烛,我要绣荷包。”
明荟本要劝她夜里绣东西伤眼睛,但转念便明白,小姐肯定是想再等等,看端王殿下今晚会不会来。
她取来绣篮,仔细地捋好线绳。薛满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皱眉看了会,道:“真丑。”
明荟凑近了看,见鸳鸯脑袋是脑袋,眼睛是眼睛的,都挺好啊!
“哪里丑?您绣得像模像样。”
“右边的翅膀歪了。”
“修修就好,修修就好。”
“我能重新绣吗?”
“恐怕不行,您得赶在婚礼前绣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明萱的声音,“小姐,殿下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呢。”
薛满扔开荷包,抬步便往外跑,被明荟一把拦住,哭笑不得地道:“奴婢的好小姐哟,您好歹先穿上外衣!”
*
薛满提着裙摆,几乎小跑着来到花厅。
裴长旭听到动静,放下茶盏,起身迎向门口。
走廊里,薛满见到裴长旭的身影,裙摆飞扬,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三哥,你来了。”
“阿满。”裴长旭提醒:“你慢些走,小心跌倒。”
“我都这么大人了,哪里会跌——”
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倒,差点与地砖来个亲密接触。好在裴长旭及时赶到,将她稳当地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隐含笑意地道:“你说得对,这么大人了,的确不该跌倒。”
薛满自觉丢脸,故作可怜地道:“我崴到脚了。”
裴长旭二话不说地蹲下,替她检查起脚踝,“是这里吗?按着可疼?你暂且忍忍,我马上命人去请太医。”
薛满道:“没事,休息会儿就好。”
她踮着脚“勉强”站稳,下一瞬,却被裴长旭拦腰横抱,大步迈向花厅。
“三哥,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莫要逞能。”
薛满反抗无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椅子,见他再度俯身,似是动手要脱她的鞋袜,忙摁住他的肩膀,“我真没事。”
“那也得看看伤势。”
“我我我。”薛满急得结巴,“我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非常好使。
裴长旭停住动作,颇为感叹,“犹记得当年,你不仅吃饭喝水要跟着我,连洗澡睡觉都不肯错过。”
“我那时候才五岁!”
“五岁便不是你了?”
“呃。”
见薛满哑口无言,他轻笑一声,妥协地松手,“待会让明荟上点药,若还有不适便通知我,可好?”
“好。”
“我听说你下午炖了鸡汤?”
“嗯。”薛满略显失望,“我去工部时,他们说你前脚刚刚离开。”
“是我的错,下午外出办事,没来得及通知你一声,”他道:“你叫下人热热,我这会喝。”
“恐怕不行。”
“为何?”
“我等不到你,便将它倒掉了。”薛满道:“鸡汤要趁热喝,否则会有一股怪味。”
裴长旭道:“阿满,那是你亲手炖的鸡汤,无论怎样都好喝。”
薛满的心口暖洋洋的,“那我明日再炖,午时给你送去?”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完鸡汤的事,薛满隐约又闻到药味,于是问:“三哥,你近日身体不适,可有找太医看过?”
裴长旭反问:“你听谁说我身体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