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祖母一直在寺中礼佛,其余几位都在庄子里修养。”
“是她们主动要离开侯府吗?”
“非也,是祖父嫌她们在府中吵闹。”
“嫌吵还娶那么多个?”薛满一时嘴快,“少爷,你可别学老侯爷,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像前世子,除去你娘亲——”
茶盏落在桌案上,轻微的声响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薛满慢半拍地回神,差点忘了,前世子是少爷的禁区,前次她便因此得罪了他。但是……但是……有过命的交情在,她如今没那么怕他呢。
“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她不怕死地重复,继续:“像前世子,无论老侯爷怎么逼迫,他至死都只要你娘亲一个。”
许清桉用指腹揉摁额头,阖眸问道:“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咳咳。”薛满清清嗓,“其实吧,在衡州时,韩大人私下找过我。”
“在买墨之前?”
“哇,少爷真聪明。”
“阿满,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叫我别多管闲事,不许谈论前世子。”
“你清楚便好。”许清桉平静地道:“于我而言,他是个陌生人。”
“可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连这双眼都遗传自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像他?”
“我梦到的。”
薛满欲将前世子书信一事和盘托出,忽然听见苏合敲门,“世子,阿满姑娘,凌姑娘在门外求见。”
凌姑娘是谁?
薛满想起一个人来,“是凌峰的妹妹,小凌姑娘吗?”
许清桉点头,正要回绝,便听薛满抢先道:“苏合,你快请她进来!”
他只觉眼前一阵晃影,薛满已站在门旁,雀跃地朝他挥手,“少爷,我去门外等着,你和小凌姑娘好好聊,慢慢聊,不着急回府。”
她不给许清桉说话的机会,已将文气婉约的女子迎进门,“小凌姑娘好。”
凌娟礼貌一笑,她从兄长口中听过这名婢女之事,兄长本意是希望她放弃,但她爱慕世子许久,怎甘心不战而败?下午时,她在东市偶然撞见世子,暗中尾随他们到了近水楼,踌躇良久,才鼓足勇气前来拜见。
她饱读诗书,才情过人,撰写的文章曾得到圣上赞誉。她年至十八仍未定亲,并非无人提亲,而是想寻志同道合的夫婿。
她属意世子,不为他的家世外貌,而为他志高存远,洁身自好。
凌娟跨过门槛,望向雅间内端坐的青年,“世子,好久不见。”
许清桉淡道:“凌姑娘。”
薛满直摇头:冷淡,太冷淡了!
许清桉瞥她一眼,她赶忙带门离开,跟外间的苏合咬耳朵,“你说他们会聊什么?”
苏合小声道:“阿满姑娘,属下不敢妄议主子之事。”
“无碍,少爷听不到。”
苏合往旁边瞥了一眼,好大一个空青站在那,他会告状。
空青龇牙一笑,有数就好。
薛满考虑收买空青的可能,结论是不可能,“算了,待会再跟少爷打听。”
她不打算在外间干等,“我见一楼有专门卖糕点的小窗,是能直接外带吗?”
“是,有些人到近水楼不用膳,只买糕点。”
“那我们去买几盒热乎的,带回去给俊生吃。”
“阿满姑娘,您待俊生真好。”
“他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有照顾他的义务,等将来我当了侯府大管家,他兴许能当个二管家……”
她与苏合下楼买糕点,挑了一盒枣泥酥,一盒桂花糕,拎在手里能感觉到热气腾腾。
楼梯蜿窄,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恰好遇到有几人下楼。那几人浑身酒气,步履蹒跚,边走边说笑。
“恭喜梁兄,往后便与梁伯父一起,共同为端王殿下效力。”
“想来是梁兄的妻子身带福运,梁兄刚与她成亲三月,便能进入工部当差,哈哈,果然是娶妻当娶贤。”
为首那人本满脸笑容,闻言染上嫌恶,“我……嗝,我进工部是凭自己的本事,与妻子有何相干!她成日只知道吃喝睡觉,比刚成亲时又胖了一圈,床板已快承不住她的重量!”
“梁兄此言差矣,瘦马虽得劲,但珠圆玉润亦是另一番滋味……”
“你觉得有滋味,不妨将你的府中的瘦马给我,我将那肥婆娘换给你?”
“要是梁兄舍得,我自却之不恭。”
“好啊,待会便去你府中,我要挑个最喜欢的过夜……”
污言秽语钻进薛满的耳里,她下意识地皱眉,偏身往旁边躲开。
奈何她样貌出众,不出声也引起对方的侧目,为首那人更是停住步伐,对她再三打量。
薛满往左,那人也往左,薛满往右,那人也往右。
苏合速即站到薛满身侧,手扶向腰上的剑鞘,做出保护的姿态。
那人不理会苏合,居高临下地对薛满道:“臭丫头,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撞上门了。”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薛满在衡州东来顺用石头教训过的梁姓男子。
薛满心想今日真是冤家路窄,一连遇见两个不对付的人,还都与端王有关联。
她与那素不相识的端王很不对付!
梁公子饶有兴致,“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薛满装没听到,侧首对苏合道:“好吵,近水楼里也有苍蝇嗡嗡乱叫。”
苏合道:“需要属下帮您赶走吗?”
梁公子身后的伙伴起哄:“梁兄,这丫头骂你是苍蝇呢!”
“梁兄在何处认识的小娘子,牙尖嘴利,甚是有趣!”
“小娘子生得貌美,被骂几句又如何,梁兄让一让,我也想被小娘子骂……”
“都住口!”梁公子恼羞成怒,对薛满冷笑威胁:“好你个女骗子,在衡州时诓我说与端王殿下相识,可我回京后,殿下不仅没有罚我,还允我进工部当差。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赔我五百两银子,弥补我当日受到的伤害!”
苏合忍无可忍,正要拔剑,被薛满按住动作。
薛满朝她摇头,他们挤在楼梯间,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容易吃亏。
她正色道:“好啊,去二楼,我赔你银子。”
梁公子半信半疑,这丫头有这么好说话?“我警告你,这里是京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们人多,还怕我跑了不成?”薛满诚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楼上,我给你签字画押,明日便赔你银子。”
梁公子一时掉以轻心,走到二楼后忽然顿住:慢着!她们原本便要上二楼,为何要上二楼?当然是因为她们的同伴在这!
果然见那少女绕过众人,泥鳅似的往前窜,直冲长廊尽头的雅间。
梁公子顿时咬牙切齿:“拦住她,不许她跑了!”
他的几名同伙随声而动,两个去抓薛满,另两个去阻拦苏合。苏合立即大声呼喊空青,挥剑与他们纠缠。她用余光瞥见空青打开雅间房门,然而未等到他出手,薛满已被梁公子抓住手臂,眼看要扯倒在地——
一抹玄青色的俊影及时赶到,他臂影一掠便将薛满揽进怀中,随即抬起长腿,狠狠踹向梁公子的腹部。
梁公子被踹个正着,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他喷出一口鲜血,骂爹骂娘地抬头,却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端、端、端王……端王殿下?!”
是了,那玄青色缎袍的华贵青年正是端王裴长旭。他无暇理会周遭人的惊愕,紧紧抱住怀中少女,拥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阿满。”裴长旭俯身,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带着万般温柔地低语,“你终于回来了。”
第65章
等……等等,臭丫头没有撒谎,她当真认识端王殿下?!
梁公子要疯了:端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他为何待臭丫头举止亲昵?他与臭丫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止他,其余人均目瞪口呆,尤其是江书韵与婢女竹香。
今晚约殿下来近水楼,本是江书韵刻意为之。她盼着能再遇见恒安侯世子与婢女,届时定要借着殿下的势头扳回一局,让他们知晓她并非柔弱可欺。
从进雅间开始,她便吩咐竹香在外间留缝,随时探听走廊的动静,若见到恒安侯世子与婢女便立刻通传。
皇天不负有心人,竹香方才慌张中带着一丝兴奋地传话:“殿下,小姐,奴婢又见到恒安侯世子那名刁蛮的婢女了!她在楼梯间跟人起了争执,奴婢听见对方骂她是骗子,要她赔五百两银子呢!”
话说到这里,裴长旭不以为然,再嚣张的婢女也不配他出面料理。
江书韵蹙眉,竹香忙添油加醋,“对了,那婢女得罪的公子声称在工部当值,父子两人都为殿下效力。但那婢女听闻后,反而变本加厉地辱骂对方,说即便殿下本人到场,她也无所畏惧,出了事自有恒安侯世子替她撑腰。”
江书韵倏然站起,“她欺负我便罢了,如今竟敢对殿下不敬……殿下,请恕我失陪一小会。”
“慢着。”裴长旭道:“你身子病弱,不宜大动肝火。”
江书韵委屈地咬唇,“可她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殿下。”
“行了,本王去会会她的主子。”
裴长旭起身往外走,竹香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再放慢脚步,与江书韵一起跟在他身后。她与江书韵对视,脸上写满大仇将报的快意:有端王殿下在,看对方还敢不敢猖狂!
恰在此时,走廊里热闹非凡。逃跑的跑,抓人的抓,叫嚷的叫嚷,拔剑的拔剑……
混乱的场面中,裴长旭一眼便锁定那名惹事的婢女。她穿着茜色锦缎罗裙,青丝挽成俏丽的少女发髻,耳畔的珍珠长坠随着奔跑晃动,一闪而过的侧脸莹润标致,与记忆中惦念的容颜毫无二致,却又多出几分生动狡黠——
阿满?!
裴长旭呼吸一窒,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那是他的阿满?没错,那是他的阿满!
他想也不想地箭步上前,将日思夜想的少女揽进怀中,踹开狗胆包天的登徒子,轻声安抚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