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臭小子一起回来的?”
“侯爷料事如神,两位殿下的确是跟世子及阿满姑娘一起回来的。”
恒安侯心如明镜,定是臭小子带阿满出去招摇,正好撞见阿满正经的表兄表姐,这下可好,连夜上门问罪——不,要人来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薛老匹夫还没赶到京城,他的外孙外孙女却抢先一步找上门。
好歹是正经的皇子皇女,该给的面子得给。恒安侯穿戴整齐后前往正厅,见那四名小辈正在吵吵闹闹。
两名少女在对话。
薛满道:“我要睡觉。”
七公主道:“我跟你一起睡!”
薛满道:“你是公主,该回皇宫或者公主府睡。”
七公主道:“我的公主府还在建呢……我已经派人跟母后传过话,今晚要在外面留宿。”
薛满道:“随便你在哪里留宿,但我的床很小,只能睡得下一个人。”
七公主:“明日我便给你换张大床,很大很大的床!”
两名青年也在对话。
许清桉道:“人已经送到,殿下该回去了。”
端王道:“本王还未拜见老侯爷。”
许清桉道:“祖父年事已高,行动迟缓,殿下兴许要等到天亮。”
端王道:“本王等得起。”
许清桉问:“殿下明日不当值?”
端王问:“本王可以不当值。”
……一群扰人清梦的兔崽子!
恒安侯沉声开口:“不用等到天亮,本侯来了。”
他走到上座,目光扫向裴唯宁,听说便是这位七公主跑到皇帝、皇后面前,声称绝不会嫁给无父无母之辈?
“老侯爷。”裴长旭挡在裴唯宁身前,彬彬有礼地道:“深夜到访,还请您见谅。”
恒安侯抚着胡须,眉眼肃冷,“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裴长旭道:“本王是为阿满而来……”
他简短描述了事情经过,将薛满的离家出走归于女儿家的置气,感谢恒安侯府对她的照顾,并言明要带她回薛府。
薛满忙道:“我不要回去,我生是恒安侯府的人,死是恒安侯府的鬼!”
恒安侯道:“殿下听见了,阿满不愿跟你回去。”
裴长旭看出他不愿帮忙,笑道:“那今晚便叨扰老侯爷了。”
“……”何意?
“本王与小宁要在府中暂歇一晚,房间离阿满越近越好。”
“……”
面对端王客气却不容拒绝的请求,恒安侯板着脸应承,随即狠狠剐了许清桉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
恒安侯命人在客院收拾出两间房,离瑞清院算不上远,也称不上近。
但能见到安然无恙的薛满,与她共处一府,兄妹二人已心满意足。比起预想中的各种磨难,薛满失去记忆反倒不值一提,此时的他们坚信,等她回到薛府,见到熟悉的人和事物,一切便能恢复原样。
殊不知时间在走,心会变,有些人一旦走远,便再也不会回头。
瑞清院中,一墙之隔的两间厢房内,薛满辗转难眠,许清桉则对着书案上的簿册出神。
簿册是蜚零刚呈上的名单,集齐京城内所有皇亲国戚、二品以上官员家中,十八岁内的女眷名单,名中带满字者共有三十一名。
“薛满”的名字赫然在列。
蜚零记载:当今皇后之侄女,端王未婚妻,其父曾任京卫指挥使,其母乃开封韩氏嫡女,其祖父曾任丞相兼天子之师。
许清桉记得空青曾在禀报时提过相关:端王与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即便未婚妻病重也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他想到阿满的醉言醉语,哭诉端王欺骗她,端王另有所爱……看端王今日的表现,却像是爱惨了阿满。
孰真孰假?
许清桉轻摁额角,总归阿满不愿回去,她或许曾经爱慕端王,如今的心底却更向着他。向着他,他便有一争到底的信心。
婚约……皇家……记忆……
许清桉捕捉到门外有轻微声响,警惕地睁眼,“谁?”
薛满声若蚊讷,“少爷,是我。”
许清桉开了门,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衫,一脸闷闷不乐。
他将她迎进门,取了条绒毯替她裹上,又倒上一盏热水,“睡不着?”
薛满捧着温热的茶盏,恹恹道:“少爷,你要将我送走吗?”
许清桉反问:“你想走吗?”
薛满道:“我不想走,我想永远留在瑞清院,当你的婢女,当侯府的管家,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许清桉道:“你不是婢女,你是薛家小姐。”
“我不稀罕当什么薛家小姐。”薛满低喊:“我很满意如今的生活,有你,有俊生,有苏合和龟龟们……”
“你没有过去的记忆。”
“我有,我记得我来自桃花乡,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排行老四,因家中贫寒,我爹娘将我卖到侯府做下人……”
“你记得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姐姐弟弟今年几岁吗?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可有来信关心过你的生活?”
薛满的脑中一片空白,除去这段鲜明的文字,她想不起任何关于亲人们的画面。
“既是贫农,你为何有上好的和田玉,为何会读书认字算数,为何会说一口标准的官话?”
“那是因为……因为我遇到了你……”
“不,在遇到我之前,你便已经是你。”许清桉轻拭她滚落的泪水,“你姓薛名满,出自名门世家,你的亲人们很优秀,所以你也同样优秀。你有高贵的身世,疼爱你的家人,你是天之骄女,而非贫寒婢女。”
“身份便那样重要吗?”薛满拍开他的手,生气地质问:“我只想快乐一些,这也有错吗!”
许清桉不恼,“你并非全不记得,是吗?”
是,那些模糊的画面,伟岸的身影,难过的情绪……
“我看见好多血,有人死了,有人在哭,她总是在哭。”薛满泣不成声,“我不想当她,我想当阿满,想永远当你的阿满。”
忘掉不快乐的事,忘掉不快乐的人,只有这样才会幸福。
可许清桉搂住她,道:“无论你是谁,都会是我的阿满,聪明勇敢,忠肝义胆的好阿满。”
“你,你真觉得我聪明勇敢,忠肝义胆?”
“字字肺腑之言。”许清桉道:“阿满,你既是明珠,便不应该掩尘。”
“随便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想回去。”她瓮声瓮气地道。
“那便等你想回去了再说。”他道:“瑞清院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以后还能叫你少爷吗?”
“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那大爷,中爷,小爷……”
她破涕为笑,浓密的长睫坠着泪珠,黑眸映着淡烛,心底柔软成一匹绚丽多彩的绸缎。
许清桉目不转睛。
在他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做自己,快乐、担忧、悲伤、恐惧……无论她是哪种模样,都只会是他的阿满。
夜遽然安静,许清桉扶着她肩膀的手逐渐收紧,欲念随情而滋生。他想靠近她,亲吻她的唇,拥抱她的身体,一寸寸侵占属于她的馨香……
“对了!”薛满无所察觉,打破一室旖旎,“端王说薛小姐是他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许清桉嗓音喑哑,“嗯,确有其事。”
“那我更不要回去了,我才不要嫁人。”
“是不要嫁给端王,还是不要嫁人?”
“不要嫁人,谁都不嫁。”薛满信誓旦旦:“我要给你当一辈子的管家。”
“恐怕不行。”
“难道你心里有比我更好的管家人选?我知道了,你肯定属意空青,他是一群护卫中最听你话的人,但苏合说他是愣头青,最不懂人情世故。”
“跟他没关系。”
“那是谁?俊生吗?他太小,肯定管不好侯府。我比他年长有经验……”
她认真阐述自己当管家的优势,许清桉耐心听完,扔出一句,“我有更好的位置属意你。”
侯府还有比管家更好的位置?
薛满欲追根问底,许清桉意味深长,“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话题又回到婚约之事,许清桉道:“我听端王的意思,钦天监虽定了新婚期,但估计还有段时日,你暂且无须担心。”
薛满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真不愿嫁给他?”
“当然不愿!”
许清桉将这句话牢牢刻在心里,她既不愿意嫁,他便会想出一百种方法叫她不嫁。随后,他意味深长地道,无论薛小姐因什么样的误会离开京城,必都抱着破釜沉舟之心,不惜在婚前逃走来阻止两家联姻。
薛满一脸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