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两块儿粗粝的石头互相碾磨。
顾璟舟闻声,眼圈比方才还红,急忙从楚嬛手中接过水杯,小心翼翼扶着柳云诗起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柳云诗应了声,一动,才发现浑身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哪哪儿都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向下看去。
被子下,小腹依然圆润,她的目光一顿,心中忽然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的孩子还在,她和他的。
但季辞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璟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解释道:
“幸亏回来的及时,大夫医术又精湛,孩子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到底身子受损,孩子只有六个多月,大夫说……你如今需要静养,不可再……情绪激动。”
柳云诗没说什么,缓缓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那孩子很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它隔着被子在她手心的位置轻轻拱了拱,像是在哄她,告诉她:
“娘亲,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感受着手心那一点点蠕动的感觉,柳云诗缓缓勾起唇角,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她急忙用手擦掉,强迫自己心情好起来,点点头,“我知道的,南砚,我想喝粥。”
听到她要吃东西,顾璟舟的眼眸都跟着一亮,还不待她说话,身后绿鸢忽然兴奋道:
“大夫恰好开了药膳粥,我去给主子熬粥!”
说罢,欢快地跑了出去。
楚嬛吆喝一声,“还有我!”也风风火火的跟了回去。
楚郁朝着床上的柳云诗看了一眼,温声安抚道:
“诗诗若是难受,随时叫我或者楚嬛,最近我们都住在府上。”
“好,”
柳云诗笑道:“多谢楚郁姐。”
楚郁对她笑了笑,看了老大夫一眼,和他一起出去了。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了顾璟舟一人,他才像是憋了许久一般,一下子搂着柳云诗的手臂,哽咽着叨叨出声:
“诗诗……诗诗……”
柳云诗昏迷的时候,他本来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她说,但如今她醒来,他又觉得,其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只要她能好好的,就是最幸运的事情。
柳云诗任他抱了一会儿,轻叹口气,“你不是说让我切勿情绪激动么,你怎么反倒这样。”
从前两人年少的时候,顾璟舟就是开蒙较晚的那个。
如今柳云诗有孕,母亲的天性让她心性越发比顾璟舟成熟。
虽然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像个修罗战神,但最近这段时日,在柳云诗面前,却让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顾璟舟听她这么说,肩膀一僵,在她肘弯间闷了一下,然后缓缓直起身子。
“我昏迷了多久?”
柳云诗问他。
如今她的孩子还在,她虽然很难过,但也想控制好情绪,更何况季辞已经被俘虏,即便再难过也无济于事。
不如商讨一下,如何能将他救出来。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朝廷派了使者过来,如今正在城门外等着。
第93章
柳云诗和顾璟舟对视一眼,现如今的朝廷,正是贤王、靖王和皇后把持的朝廷。
他们会派何人来?
顾璟舟蹙眉问:
“来的是谁?”
朝中之人他没有不知道的,即便倒戈向了新朝廷,想必也是他认识的。
然而当外面之人报出使臣名字的时候,柳云诗和顾璟舟都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那人在门边,沉声道:
“来人是两江总督——季蕴季二公子。”
……
寒风凌冽,城门外独站一人,少年一袭黑衣,眉眼同季辞有些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锋利。
反倒像是从前的顾璟舟一般。
他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舔了舔后槽牙,收刀入鞘,抬步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季蕴带来的兵马全都屯兵在五里开外,同靖王的兵马隔河而息。
他这次来,是奉朝廷之命来劝说顾璟舟的。
季蕴脚步低锵,一路走进去,望着城中繁华,眸底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感慨。
金陵城怕是如今大周为数不多的,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京城前段时日那场动乱,如今想来都令他刻骨铭心。
尤其是……他还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母亲。
季蕴知道,母亲其实一直对兄长不好,但对他却疼爱有加,所以从前小时候,即便他怨母亲对兄长严苛,又觉得自己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
贤王控制皇城内外的时候,他第一个倒戈向贤王。
以至于守旧的顽固派,抓了他的母亲,后来母亲在动乱中不知被他们谁杀死。
从此,季蕴就背上了间接害死母亲的罪名。
他知道那些守旧派私底下如何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正如此刻,顾璟舟看着他时嘲讽的神情。
季蕴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嫂嫂呢?”
城楼上风大,顾璟舟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来,风吹卷着他的头发和衣摆。
似是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季蕴会说这t个,他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歪头故作思考了一下,笑问:
“你是问,你的表嫂,还是你的嫂子?”
顾璟舟是季蕴的表哥,季辞是季蕴的亲兄长,所以顾璟舟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季蕴没空跟他打哑谜,直接问:
“她好不好?”
朝廷派他前来,他本不愿这么积极,一路上磨磨蹭蹭,行军缓慢。
直到前几日,听闻了金陵城外靖王的那场发难,他才着急了起来,带着精锐现行赶了过来。
“她现下是好的。”顾璟舟语气冷淡,说话间已经到了季蕴跟前。
季蕴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季蕴,你是真没良心呐……”
顾璟舟立在他对面三步远,双手环胸,淡淡看向他。
季蕴到底年纪小,又不像顾璟舟常年在战场杀伐,如今两人面对面站着,即便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气场也相去甚远。
季蕴在他面前,就像是个世家里面宠大的宝贝疙瘩。
他压着眼帘轻嗤一声,接着道:
“你见了我,没问我一句,没问你亲哥一句,开口就问自己的嫂嫂,你知不知廉耻?”
“我再是不知廉耻,也至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不像你,与我哥两人共事一女。”
“那又如何?”
顾璟舟笑得混不吝,“嫌我们不带你?”
“你……”
季蕴被他这惊世骇俗的不要脸气得脸色涨红。
顾璟舟见他这副模样,心满意足地砸砸嘴,一面往府衙方向行去,一面问:
“你见过靖王了?”
季蕴跟在他身后,“见过了,明日你们开城门。”
“凭什么?”顾璟舟头也不回,不屑道:
“就凭你季蕴来了?你拿什么作保?保我这一城三万五千余百姓的命?”
顾璟舟问完,季蕴没有立刻说话。
顾璟舟余光往后瞟了他一眼,也没再开口。
到了顾璟舟住的府邸,季蕴在府门口停下脚步,“能带我去看看她么?”
季蕴的语气透着古怪,顾璟舟仔细往他脸上看了半天,忽的神色微变,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没有拒绝,低声道:
“走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收拾齐整,正在往炉子里添炭火。
季蕴看过去,炉子上架着一个提梁壶,里面煮着新茶,看样子,应当是她专门在等他的到来。
季蕴的眼神一亮,就见她听见门响,笑着迎上来,熟稔地替顾璟舟取下披风。
而顾璟舟也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银钳,继续往炉中加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