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房中也有。”
柳云诗闻言,捻起蜜饯的手一顿,随后点点头,将蜜饯喂进自己口中。
青梅的酸味被蜂蜜腌透,似乎还用梅花蒸过,后味中带着一股梅花恰到好处的清香。
轻咬一口,酸甜的味道自梅子中爆开,口腔霎时被占领,再无一丝药汁的苦涩。
同她从前在江南时吃到的很像。
柳云诗舌头拨弄了几下梅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让自己坐好。
瞧着春雪收拾完,对她口齿不清道:
“春雪,帮我把那边抽屉里的荷包拿来。”
春雪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手上虽忙活着在抽屉里翻找,口中却喋喋不休劝着:
“小姐病才好些,绣荷包的活计太伤神了,何不等好了再做。”
她找到那枚靛蓝色绣鹤纹荷包,霎时明白过来,轻叹:
“更何况府里前几日才给大公子做了一批荷包,您也不急于这一时不是。”
柳云诗不置可否,只甜甜一笑,撒娇道:
“知道你关心我,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春雪无奈,替她将东西拿过来,又给她将身后靠着的被褥调整舒服些。
“今日天阴,可需要奴婢再掌两盏灯来?”
“不用了。”
许是方才喝了药,此刻柳云诗脸上微微泛着薄红,鼻尖上沁着晶莹细碎的汗珠。
盈盈一笑时,忽然让春雪联想到花园中的蔷薇花,晨雾中凝着水露,娇艳欲滴。
春雪在她的笑中脸颊发烫,“那奴婢先下去了,表小姐有什么事再唤奴婢。”
“好。”
柳云诗微微颔首,视线凝在手中的荷包上。
握着靛蓝色荷包的素手白皙细腻,如覆了一层莹白的光在上面,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润上许多。
这并非给季辞绣的荷包。
柳云诗的外祖一家世代经商,于文墨女红上不甚在行,然而祖父一家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祖母极为在意她的女红与学问,尤其是他们家成为江南首富后更是对她严苛。
是以她的女红其实十分出众。
从前顾璟舟总是缠着她,想让她给自己绣一个荷包,他好日日戴在身上以解思念之愁。
然而那时候柳家家风森严,她始终认为荷包是定情信物,不能轻易给出去,便从未答应过他。
这个荷包是她来京城的路上绣的,那时候便想着,既是全身心将自己交出去,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便藉着荷包来表达。
却不曾想,到了京城才发现与他已经天人两隔。
柳云诗靠在床畔,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荷包收了尾。
她缝好最后一根线,执起荷包对着窗外。
昏暗的日光下,靛蓝色绸缎上流光回溯,角落里,用暗红色绣线不起眼地绣着一株南天竹,是顾璟舟喜欢的植物。
柳云诗一直盯着荷包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发涩,才垂下眼眸,拉开床畔的柜子,将荷包放进最里面的位置。
她打算什么时候若是有机会去相国寺了,将这个荷包烧给顾璟舟,告诉他,她不等他了,她要向前走了。
顾璟舟从前那么宠她,定然不会怪她的。
-
连着喝了几顿药,第四日的时候,柳云诗终于有力气下床走走了。
在房中憋了几日,她一下床,便迫不及待地让春雪给她将躺椅搬到院中,悠闲自在地躺着晒太阳。
手边还温着一壶淡茶以及季辞送她的蜜饯。
因着是夏日,倒没那么冷,柳云诗便一直在外面待到院中掌起了灯。
用过晚膳后,她刚打算回屋,忽听季蕴火急火燎地声音从垂花门外传来。
“表姐,你好些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小心落了水?”
柳云诗脚步一顿,回眸看去,少年一身玄衣箭袖,风风火火出现在眼前。
前日就曾因病拒绝过他探视,此刻被他抓个正着,柳云诗也不好再拒绝,便笑盈盈让春雪在院中添了把椅子,又随他坐下。
两人刚一坐定,季蕴就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玩意儿,送到柳云诗面前。
“今日在街上买的,怕你在房中养病闷得慌。”
柳云诗抬眸看去,见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四方扁平的黄花梨木小木盒,里面放着几块儿刻着图案的木牌。
“华容道?”柳云诗吃惊。
“你知道这东西?!”季蕴比她还吃惊。
柳云诗瞧他那模样,没忍住掩唇轻笑了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华容道:
“小时候祖父便教我玩过,不过不知为何,这东西好像只在南方一带流行。”
“确实,我都很少见到。”
见她手底下动作快,季蕴急忙兴冲冲起身站到她身后观摩,“我在街上见他们解了好久也没解开,诶……这里居然可以这样走!”
他看得入迷,见她那一步解得妙,忍不住轻叹,下意识俯下身去。
柳云诗似有所感一般,手底下动作一顿,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季蕴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近到他一侧身,唇就都能碰到她的脸颊。
一股热意猛地窜至脸颊,他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脏霎时狂跳起来。
半晌,他轻咳一声慌忙站直身子,“你……嗯?你的脖子怎么青了?”
少年离开后,那种灼热的压迫感才散开。
柳云诗听他这般说,忽然想起自己那日在顾府撞出的伤。
那伤的位置隐蔽,若非季蕴站在自己身后,还是居高临下看过来,其实并不明显。
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拢住衣襟。
正想对他说没什么,恰在此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平稳低锵的脚步声。
柳云诗动作一顿,电光石火间话在口中绕了个弯儿,故意松了衣襟,软声细语问:
“在哪里?”
季蕴闻言不疑有他,当即上前来,从后拉开她的衣领,手指轻触上那片青紫:
“就是这里。”
“有么?”柳云诗疑惑。
因着此刻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季蕴有些不确定,便又向前凑了凑,远处看去,便像是在与她细语情话般。
他确定道:
“嗯,确实有……”
“你们在做什么?!”
季蕴话未说完,院门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夹杂着隐隐的沉厉,突兀响起。
季蕴吓得手一抖,谁料想却不小心将柳云诗的衣襟拉得更开了。
柳云诗也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机灵。
小脸上花容失色,春水泠泠的眼眸惊慌失措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男人。
瞧见是他,慌张嗫嚅道:
“表、表哥,你怎么来了?”
第15章
两人这般慌里慌张的模样,倒叫季辞想起了湖边交颈的鸳鸯,被岸边的人声惊得散开的模样。
他的神色愈发沉了下去。
视线在柳云诗面上定定凝了几息,而后缓慢走到两人身旁,蹙眉对季蕴道:
“今日的课业做完了?”
经了方才那一下,季蕴本就对柳云诗有些心猿意马,如今乍然被长兄撞见,便更加心虚。
闻言也不敢与他对视,只垂头支支吾吾道:
“还、还剩一篇抄写。”
他这番作态,看在季辞眼中便是做实了他的猜测,方才在他来前,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季辞深色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阴鸷,冷声训斥:
“既然课业还未做完,在此做什么不务正业,还不回去!”
“哦哦。”
季蕴向来对自己这个兄长又敬又怕。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兄长虽然冷清,但也十分随和,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撞见兄长在对一个犯人行刑。
兄长神情懒怠地坐在椅子上,长腿闲散展开,左手束着右臂宽大袖摆,慢条斯理地将一个提梁壶放置在红泥小炉上。
似乎丝毫没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所影响。
但在他面前,恍若修罗地狱,那犯人几乎已经只能用“人彘”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