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庄一共没几个人,春雪也不在跟前,而且这间房子想来是正厅,又大又空旷,况且这附近只有这一处庄子,四周都黑漆漆的。
柳云诗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抬眸,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季辞看了她两眼,走过去牵住她往床边去,“走吧,陪你睡着我再走。”
柳云诗跟着他来到床边,季辞让她先上了床,然后他睡在旁边,侧身将她搂紧怀中轻拍。
“睡吧,我陪着你。”
两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彼此交换着体温,男人动作温柔,她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安心。
方才回来的路上睡了一路,柳云诗此刻有些睡不着,躺了会儿,她抬头看他:
“表哥困么?”
季辞眼皮向下睨她,“不困,你睡不着?”
平日这时候,他要么还在处理公务,要么在外应酬。
况且他本就比常人精力更加旺盛,下午的时候,柳云诗陪着他睡了会儿,此刻确实也没那么想睡。
“嗯。”
柳云诗攥了一缕季辞的发梢,绕在指尖把玩,“睡不着,表哥——”
“嗯?”
“我给你讲讲我幼时的故事吧。”
季辞看着小姑娘将自己那一缕头发缠在一起又解开,不由轻笑,“你说。”
柳云诗在他怀中静静想了想,缓缓道:
“表哥你知道么,其实我幼年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我母亲杀死。”
季辞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低下头来认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云诗继续道:
“我母亲家是扬州当地的富豪,父亲家是书香门第,但因为祖父太过自视清高,不愿与官场之人虚与委蛇,所以在认识我母亲以前,父亲一家条件并不是很好。”
“嗯。”
季辞低低应了声,示意她自己在听。
“后来父亲与母亲相识在一场灯会,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成了婚,两家联合起来,日子也慢慢过得越来越好。”
“但就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还不小心与那风尘女子春风一度有了孩子,母亲知道后……一时接受不了,抱着我便投了湖。”
季辞揽着她的手蓦地收紧,顿了顿,嗓音微哑地问:
“然后呢?”
“后来我和母亲被救了上来,在那之后父亲也与那女子断了联系,给了些银两后将母子二人打发了。”
“那对母子现在在那?”
“不知道,连我父亲也不知道。”
柳云诗摇摇头,继续道:
“那对母子虽然被送走,但从那之后,母亲便愈发患得患失,甚至很多次,为了博取父亲的关心和关注,她在冬天让我穿极薄的衣裳,洗冷水澡,或者故意给我吃坏肚子,因为我生病后,父亲便会更加关心我们母女。”
季辞看着她,柳云诗手底下已经松开了他的那缕头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晶亮亮的,像是蓄着泪。
季辞轻轻拍了拍她,“都过去了。”
“可我其实不恨我母亲的。”
柳云诗吸了吸鼻子,对他笑道:
“母亲那么做都是受了刺激,很多事情她自己也无法掌控,况且除了偶尔那样子以外,她对我很好很好。”
“后来父亲对母亲更加关心,也为她找了大夫,母亲慢慢缓过来后,再没有对我怎么样,就连这次……这次也是母亲用性命拚死保护我,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表哥——”
柳云诗抬眸看着他,满眼真诚:
“其实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很多时候只是一时没想开而已。”
姑娘的声音柔柔的,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凑在他怀中。
季辞轻抚她背的手蓦地一顿,视线停驻在虚空,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胸腔微震,极轻地嗤笑一声。
而后季辞收回落在她背上的手,起身下床,神色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疏冷,沉声道:
“你若今日想试图用自己不知真假的经历说教我,那我劝你以后都歇了这份儿心,你今日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我不想言明。”
“表哥我……”
季辞打断她:
“柳云诗,我说过我不是神仙圣人,能让她在府中安享晚年已经是我的极限。”
她若见过他杀人的模样,怕是就会知道,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多仁慈。
季辞没将这些话说出来,怕吓到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柳云诗半撑在床上,目视季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自觉咬紧了唇。
经了这事,柳云诗在床上辗转了半夜才勉强睡过去,等到第二日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屋中静悄悄的,炽热灼眼的日光落进来也纹丝不动,唯有窗外的鸟鸣和晃动的树枝透出一丝生机。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呼出口气起身。
有侍女听见声音推门进来,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品。
柳云诗瞧了她一眼,见是个眼生的丫鬟,原本想问她季辞在哪,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那丫鬟却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忙主动说:
“大公子此刻正在后花园的湖边,姑娘用了早膳可以过去瞧瞧,这别庄的凌雁湖可是个天然湖泊,当初建庄子的时候,将这湖一道圈了进来。”
柳云诗有些诧异。
她昨夜来的时候是睡着被季辞抱进来的,根本不知道这别庄有多大,如今听丫鬟说别庄居然有个天然湖,足以想见这庄子有多大。
“这庄子……”
她起身,丫鬟已经布好了菜,柳云诗盯着一桌子各色菜肴,抿了抿唇,“这庄子是先皇赐给老侯爷的么?”
能建这种规模的别庄,在京中也没几家权贵有这种待遇,即便是王爷,多数也没这样规模的庄子。
先皇和老侯爷是相识于微末的拜把子兄弟,除了先皇赏赐给老侯爷,柳云诗想不出这庄子还t能怎么为季家所有。
然而那丫鬟却轻笑一声,脆生生道:
“这是陛下赏赐给咱们大公子的,且这庄子也不是什么季家的,这庄子只在咱们大公子名下,属于他一人的。”
“啊?!”
柳云诗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从前柳府规模也不小,但这是京城,阶级等级森严,即便再有钱也不是随便就能将宅院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的。
有时候,宅院的大小更多的是权力的体现。
她喝了口粥,将自己的震惊缓缓吞下。
她此前只知道季辞在朝中如日中天,却不想他如此得陛下宠信。
鉴于昨夜的不愉快,柳云诗用完膳收拾妥当后,便去了后花园。
此时正值盛夏,花园中花木葳蕤,满树枝叶清亮如新,各色高矮树木经由专人之手打理的层次分明、色彩丰富。
树下浓荫如盖,青草离离,水榭华庭临水而伫,山峦缭绕,精致典雅却又不失大气磅礴,就连林中小道也都是铺的大理石。
也不知道这些大理石经过怎么处理,柳云诗踩上去也不觉得打滑。
她一路行至花园的南边,蓦然瞧见一泓湖水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碧波荡漾,水光粼粼。
湖中间点缀着一个湖心岛,岛上耸立着一间两层的八角亭。
亭子是封闭式的,只在周围开了些窗,在湖的西边有一条通往湖心亭的小路,湖的东侧岸边则停了两艘小船。
柳云诗原本以为季辞是在那座湖心亭中,正提了裙摆想要去到西边那条小路,忽然视线一转,瞧见不远处岸边的凉亭中站着一人。
季辞身穿白色广袖长衫,靠坐在凉亭中的躺椅上,身姿懒倦。
他右手搭在椅背上,手指轻点。
左手抬着,手背轻搭在眼睛上,搭落下来的银色滚边袖口外,露出骨廓匀净的腕骨,手腕内侧冷白色皮肤下隐隐映着几条蜿蜒的青色脉络。
在他微微蜷起的右手母指上,还带着一枚白玉扳指,愈发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即便隔着亭子外的重重纱幔,他的整个人也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清冷。
柳云诗提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攥紧,盯着亭中那人怔怔看了半晌,才回过神,继续抬脚朝那边走去。
“睡起来了?”
季辞听见脚步声,放下搭在眼睛上的手臂,撩眼看她。
“嗯。”
柳云诗对于昨夜之事还有些尴尬,站在亭子边不肯靠近。
季辞似乎并不想再与她提起昨日之事,视线在她身上落了须臾,嗓音带着一丝懒怠对她招了招手:
“不过来?”
柳云诗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凳子,她呼吸一紧,磨磨蹭蹭过去顺着他的动作虚虚坐在了他的膝头。
季辞轻笑。
柳云诗面露羞赧,撒娇一般瞪了他一眼,“表哥能不能不笑了。”
男人的胸腔震动,“不笑了。”
他低头看她,“昨夜没睡好。”
柳云诗别过头去不让他看。